安陵容44

杏花春馆内，浣碧跪在青石板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

秋日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裙渗入骨髓，她却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麻木的钝痛从膝盖蔓延至全身。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铜漏滴答作响，像是催命的更鼓。

"你们都下去吧。"甄嬛的声音冷得像冰。

槿夕会意，拉着愤愤不平的流朱退出殿外。流朱临走时狠狠瞪了浣碧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生啖其肉。

浣碧倔强地昂着头，直到殿门"吱呀"一声关上，才泄了气般肩膀垮了下来。

"啪！"

一记耳光重重落在浣碧脸上，火辣辣的疼瞬间从脸颊蔓延至耳根。她捂着脸抬头，正对上甄嬛通红的双眼。

那双往日温柔如水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像是燃烧着看不见的火焰。

"吃里扒外的事我见多了，"甄嬛的声音颤抖着，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绞碎，"想不到如今害我的，是我的亲妹妹。"

浣碧瞳孔骤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你...你知道？"

"入宫前夜，父亲就告诉我了。"甄嬛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心才特别痛。"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压抑某种汹涌的情绪，"我一直在等，等你主动告诉我，等你信任我这个姐姐。"

浣碧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爹爹...是怎么说的？"她声音发颤，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甄嬛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父亲说委屈你了，要我好好待你。"她眼中泪光闪烁，却固执地不让它们落下，"所以我带你入宫，想为你寻个好人家做正室。不想你..."她的声音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你懂什么！"浣碧突然爆发，声音尖锐得像是划破锦缎的剪刀，"凭什么都是爹爹的女儿，我却要做奴才？我娘连祠堂都进不去！"

她歇斯底里地扯开衣领，露出肩头一块狰狞的烫伤疤痕，"这是八岁那年，因为你打翻茶盏，夫人罚我跪炭盆留下的！"

甄嬛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小几。茶盏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记得那次意外，却不知母亲竟这样重罚浣碧。记忆中母亲温柔贤淑的形象开始崩塌，露出她不为人知的残酷一面。

"所以你就用催情香勾引皇上？那是诛九族的死罪！若不是槿夕机灵，你现在早就在慎刑司受刑了！"

浣碧挣开她的手，冷笑道："安陵容那样的出身都能得宠，我为什么不能？我比她强千倍万倍！"

"安陵容？"甄嬛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浣碧，眼中的失望几乎化为实质，"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皇上连个位份都没给你！在他眼里，你不过是个玩物！"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浣碧心口。她想起清晨，皇上后来眼中的厌恶，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甩开她...那种羞辱感再次席卷全身，让她几乎窒息。

"至于你的身世，"甄嬛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娘当年是待斩的罪臣之女，为了活命才勾引父亲。一次露就有了你——这就是真相。"

"你胡说！"浣碧尖叫着扑上去，却被甄嬛一把推开。她跌坐在地，发髻散乱，像个疯妇一般嘶吼着："我娘是大家闺秀！是被你娘害死的！"

甄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一片冰冷："父亲亲口告诉我的。你娘临死前求他收留你，仅此而已。"

浣碧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甄家血脉，只是母亲身份低微才不被承认。现在甄嬛却告诉她，她连这个都不是...

"我们的姐妹情分，今日尽了。"甄嬛背过身，声音疲惫至极，"你走吧。"

浣碧摇摇晃晃站起来，双腿因久跪而麻木不堪。她看着甄嬛单薄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陌生。这个曾经总是维护她的姐姐，此刻离她那么远，仿佛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院外突然传来流朱的尖叫："贱人！我打死你！"

紧接着是撕打声、哭骂声。甄嬛的肩膀微微发抖，却没有回头。浣碧知道，那是流朱在为她背叛甄嬛而发泄怒火。

殿内，甄嬛终于瘫坐在小几前。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案上那幅未绣完的鸳鸯图。她将脸埋进臂弯，呜咽声在空荡的大殿里格外凄凉。

"小主..."槿夕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甄嬛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地上散落的茶盏碎片。

"收拾了吧。"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都收拾了吧。"

槿夕默默点头，蹲下身一片片捡起碎片。

"娘娘，浣碧姑娘她..."

"不必说了。"甄嬛打断她，用帕子拭去泪水，"从今往后，碎玉轩没有浣碧这个人。"

槿夕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接过绣图退了出去。

甄嬛独自坐在空荡的大殿中，忽然觉得无比寒冷。她环抱住自己的双臂，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窗外，秋风吹落最后一片杏叶，像是在为这段姐妹情谊画上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