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四年的初春,紫禁城的积雪尚未化尽,枝头已冒出嫩绿的新芽,像点点翠玉缀在褐色的枝干上。
连续多年的战事终于平息,黄河水患也得到控制,民间一派祥和景象。
就连宫中的石榴树,今年结的花苞都比往年多了一倍,红艳艳地点缀在翠叶间,仿佛预示着丰收的年景。
坤宁宫内,宫女们捧着各色首饰在一旁静候,珠光宝气映得满室生辉。
"六公主,怎么了?"乌雅姑姑蹲下身,与小主子平视,敏锐地捕捉到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过的抗拒,"不喜欢皇后娘娘挑的衣裳吗?"
璟琳抿着小嘴:"太亮了...不喜欢亮的。"
乌雅姑姑恍然。这小公主自会走路起就偏爱素净颜色,可今日是庆功大宴,皇上特意吩咐要用最时新的料子,各府命妇都会带着格格们前来,六公主若穿得太素净,难免被人议论。
"公主,"乌雅姑姑柔声哄道,"今日各府格格都要来,咱们换件鲜亮的可好?"她指向那件绛红色百蝶穿花裙,手指轻轻抚过裙摆上精致的绣样,"您看这蝴蝶多漂亮,还会随着走动翩翩起舞呢。"
璟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长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她盯着裙子看了半晌,忽然伸出小手指向裙摆上一只蓝翅蝴蝶:"要这个。"
"好嘞!"乌雅姑姑眉开眼笑,连忙示意宫女们准备。
她麻利地替小主子更衣,梳头时更是精心,将浓密的黑发挽成小巧的两把头,簪上点翠蝴蝶簪,活脱脱一只破茧而出的小蝶。最后还在她腰间系了个银铃铛,走动时叮当作响,煞是可爱。
"额娘的琳儿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高晞月今日穿了一袭湖蓝色织金凤袍,发间的东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璟琳闻声转头,她小跑着扑进高晞月怀里:"额娘最漂亮!"
"什么漂亮啊?"弘历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却在看到妻女时敛去了所有威严。
他弯腰抱起小女儿,胡茬故意蹭她嫩乎乎的脸蛋,惹得璟琳咯咯直笑,小手推拒着他的下巴。
"前朝忙完了?"高晞月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女儿笑出的眼泪。
弘历眼中是多年夙愿得偿的喜悦,"这回真要好好庆贺一番。"
他眉头微蹙,"永琪的腿..."
"太医说无碍了。"高晞月轻轻摇头,从皇帝怀中接过扭来扭去的璟琳。
春日的御花园本该是赏心悦目的去处,新开的牡丹娇艳欲滴,柳条抽出的嫩芽随风轻摆。
可璟瑟只觉得满目刺眼,连空气中甜蜜的花香都让她作呕。她站在回廊拐角处,指甲深深掐入朱漆栏杆,木屑刺进指缝也浑然不觉。
一队宫女捧着大红锦缎匆匆走过,绸缎在阳光下泛着水波般的光泽。领头的宫女正小声叮嘱:"仔细些,这可是苏州织造新贡的云锦,专给四公主做嫁衣的。"
"公主..."老嬷嬷欲言又止。
"同样是固伦公主,同样是嫡出的孩子。"璟瑟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刻骨的寒意。"皇阿玛为什么只疼那个贱人生的孩子?"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嬷嬷倒吸一口冷气,慌忙环顾四周。幸好乐声正酣,无人注意这个角落。
"公主若心里不痛快,不如回去歇着..."老嬷嬷试探着劝道,声音压得极低。
"歇着?"璟瑟突然冷笑,"我歇了这么多年,可有人记得我是孝贤皇后的女儿?你看他们,为了高氏的女儿忙成什么样!当年我出嫁时——"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老嬷嬷小心搀扶着浑身发抖的主子,感受到她单薄的身躯里压抑的怒火:"皇上前日不是刚申斥了额驸吗?说明还是疼您的..."她搜肠刮肚地找着安慰的话。
"疼我?"璟瑟眼中泛起泪光,却在眨眼间硬生生憋了回去。她不能哭,哭了就输了。"他若真疼我,当初就不会把我嫁到那种地方去!"
"公主,您还有世子呢。"老嬷嬷苦口婆心,像哄孩子般轻拍她的背,"等世子承了爵位,您就是科尔沁最尊贵的太福晋。"
璟瑟眼中满是仇恨,高氏和她的子女抢了她额娘的后位,抢了她皇阿玛的宠爱,现在连她最后一点尊严都要夺走。
"嬷嬷,你说..若是高家势大,威胁到皇权..."她眼中闪烁着疯狂。
老嬷嬷吓得一个激灵:"公主慎言!"她慌忙环顾四周,生怕隔墙有耳,"这话传出去可是大逆不道啊!"
璟瑟却笑了,那笑容让老嬷嬷毛骨悚然。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的褶皱,声音轻柔得可怕:"我总要为皇额娘做点什么。皇阿玛可以忘记结发妻子,我这个做女儿的却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