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香

清晨的第一缕幽光透过窗棂时，鹤之舍已经醒了。他蜷缩在雪青色的软垫上，指尖还残留着昨夜安魂香的淡淡气息。那缕青烟似乎仍萦绕在魂体深处，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醒了就出来。"

荀冬简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比晨露还要清冷。

鹤之舍连忙起身，穿过紧闭的房门——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使用的鬼术之一。门外，荀冬简正站在回廊下，手中捧着一卷竹简。晨光为他冷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连带着那总是紧抿的唇角都显得不那么锋利了。

"今日要做什么？"鹤之舍凑近几步，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注意到荀冬简今日换了件月白色的长衫，衣摆处绣着暗纹，在光下若隐若现。

荀冬简合上竹简："去藏书阁。"

藏书阁位于宅院最深处，是一座三层的木制楼阁。推开沉重的檀木门时，积年的墨香混着特殊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鹤之舍好奇地仰头望去，只见无数书架直抵穹顶，上面摆满了竹简、帛书和线装古籍。

"把这些按顺序整理好。"荀冬简指向角落的一堆散乱竹简，"日落前完成。"

鹤之舍乖巧地点头，飘向那堆竹简。他的指尖刚触到最上面的一卷，突然"嘶"地缩回手——竹简上刻着的符文烫得他魂体发疼。

"用这个。"荀冬简抛来一副蚕丝手套，"上面浸过冥河水，能隔绝大部分符咒。"

手套很薄，近乎透明。鹤之舍小心地戴上，发现触感异常柔软，就像第二层皮肤。他偷偷嗅了嗅，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和昨夜安魂香如出一辙。

整理工作枯燥而漫长。鹤之舍跪坐在蒲团上，将竹简一一归类。偶尔遇到不认识的古字，他就悄悄瞄向荀冬简——那人正站在梯架上查找什么，修长的手指掠过一排排书脊，动作精准得像是在抚摸琴弦。

"主人，"鹤之舍忍不住开口，"这个字怎么念？"

荀冬简头也不回："哪个？"

"这个像屋檐的符号。"鹤之舍举起竹简，腕间的契约印记在光线中泛着微光。

荀冬简终于转过身。他缓步走来，衣袂带起细微的风，惊动了空气中浮沉的尘埃。当他在鹤之舍身旁蹲下时，一缕发丝垂落，扫过竹简表面。

"『镇』。"他指着那个字符，"这是最基础的镇魂咒。"

鹤之舍点点头，突然发现两人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荀冬简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

"继续。"荀冬简起身，那抹温度也随之抽离。

午时过后，鹤之舍的魂体开始变得透明——这是灵力消耗过度的征兆。他强撑着将最后一卷竹简归位，却发现荀冬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

"够了。"荀冬简递来一个小瓷瓶，"喝下去。"

瓶中是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鹤之舍犹豫了一下，还是仰头饮尽。液体入喉的瞬间，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连魂体都变得凝实了几分。

"这是......"

"朱砂混了灵血。"荀冬简收起瓷瓶，"能补充鬼仆消耗的灵力。"

鹤之舍怔住了。灵血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那是养鬼人以自身精血为引炼制的秘药。他下意识抓住荀冬简的衣袖，却在触及对方手腕时猛地松开——那里缠着一圈细白的绷带。

"主人为什么......"

"藏书阁的典籍大多刻有驱鬼符文。"荀冬简打断他，"下次别碰不认识的竹简。"

回程时，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鹤之舍跟在荀冬简身后，目光落在那截露在袖口外的绷带上。他忽然想起生前养过的一只流浪猫——那只猫总爱抓伤人，却又在深夜偷偷舔舐那些伤口。

当晚的安魂香燃得格外久。鹤之舍躺在软垫上，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菱形的光斑。他轻轻翻了个身，对着虚空呢喃：

"荀家的规矩......到底是什么呢？"

窗外，一片枯叶飘落，正好卡在窗缝间。那叶脉的纹路，隐约像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