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的确有探知到未来的能力，以做梦的形式。

　　在混沌抽象的梦里偶尔会闪过一些清晰的画面，宋明一开始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本能地把它们记录了下来。

　　后来粗糙纸面上的文字开始同现实的场景一一对应，他才幡然醒悟。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如果在梦里看见了“未来”，那么他会丢失一部分“过去”。

　　看着随手记下的不久前的小事无论怎样都再也无法回想起来，他终于懂得了这个能力的代价。

　　从那时候起他有了个习惯，喜欢把当日发生的事情，周边人的一举一动，他们的表情加上自己的总结分析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虽然回忆时相关片段仍然是缺失的，但他至少获得了一份可信的，由自己撰写的记录。

　　他进方宅后做梦的次数先是频繁些许，而后猛跌，他一开始并不明白是为什么，直到他看见自己和柳昭河之间连接着的那根细细的，像河水一样流淌的蓝线。

　　大事不妙。

　　预知梦里出现的片段非常零散且细碎，但意外地都很有用。方宅设计图的存放点，方宅的暗门位置，方宅的隐秘档案室。

　　白天照常生活，晚上忙忙碌碌寻宝藏，宋明一直觉得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他不想再冒风险去拉其他人入伙。

　　万事不遂人意。

　　不知道是不是过度使用能力的结果，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和注意力都在下降，最严重的时候两步一喘三步一咳，一副快要散架的样子，还被葵老师特殊关照了。

　　夜晚的行动越来越不如意，偏偏柳昭河的视线跟得越来越紧。也许他该感谢唐七和方阿巳分散了一部分那个家伙的注意力，不然恐怕连现在的成果都达不到。

　　他认命了。帮手还是需要的。

　　笔尖划过纸张，他在方阿巳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哪想到比惊喜更先抵达的是惊吓。

　　他如往常一样下课，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想要记下昨晚的梦。拉开抽屉的一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本来应该好好呆在里面的记录本不翼而飞。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整个屋里都翻了一遍。

　　没有，哪里都没有。

　　丢了还好说，自认倒霉再写一遍，可要是被人捡到问题就大了。尤其是万一被方宅上面的人捡到了呢。

　　偏偏又是这种情况，他很难不认为是有人故意拿走的。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

　　不是柳昭河的气息，他的心稍微放下来一点，小心翼翼地拧开了把手。

　　方阿五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他的本子。

　　“宋明，你的本子掉啦！还好被我捡到了！真是的，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方阿五的声音一如既往清脆，没有什么破绽。

　　宋明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吞了下口水，接过她递来的本子，“谢谢，麻烦你了。”

　　方阿五依旧站在门口，笑意更盛。

　　“那个……还有什么事……”

　　“哎呀。”方阿五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你要邀请我进去坐坐嘛？那多麻烦呀。”

　　说着她一手扶住门框，可以说是暴力地挤了进来，“不过既然你都这么邀请了，那也没办法呀。”

　　吓人。

　　宋明的腿都有些发软。

　　方阿五自顾自往床上一坐，抬头看见宋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杵在门口，好脾气地招招手:“怎么不坐着呀，快来快来，站在那显得我多没礼貌呀。”

　　谁是主谁是客？答案不言而喻。

　　从他坐在椅子上的那一刻起，方阿五的表情就淡了，似笑非笑地扬起一点嘴角，大抵是起到调节气氛的作用。

　　“你一直在观察我们，对吧？关于方宅的事你大概已经知道了不少，我呢……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也是个能力者。”

　　全都看见了。

　　坦白地讲他一开始没把方阿五放在心上，他是能隐隐约约看见她的能力波动，不过不甚清晰，他把这当做是能力觉醒的前兆，可过去十天半个月这波动反而更加模糊，再加上方阿五的身上没什么恶意，于是他也彻底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而现在他依然看不清方阿五的能力，但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身上溢出的威胁，几乎凝聚成实体。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只见方阿五把脸凑近了些:“想拉我姐姐上贼船？”

　　“……你也知道柳昭河的危险。”他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能把他暂时按住，对谁都好，对你，对我，对方阿四。”

　　方阿五没接话，打量着他的表情。

　　至少没直接拒绝，还有的聊，宋明稍微放松了些。

　　“我的能力被完全抢走后，柳昭河的下一个目标会是你。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对方阿四的恶意会更加明显，他或许会不再满足于只是现在这样监视和恐吓。”

　　一直沉默的方阿五突然出声，问出的问题却完全偏离:“你能看见未来，对吧？”

　　被方阿五这么一问宋明有点懵，反应过来后点头。

　　“那你有看见吗，我们的结局？”

　　宋明很老实地摇头，“目前只看到了第一轮淘汰赛的结果。”

　　“这样啊……”方阿五敲着床沿。

　　“别这个表情啊，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啦。”她话锋一转重新回到平日开朗阳光的状态，“我知道你选择姐姐的理由，但要是她出事了，我会第一个找你算账。

　　“还有啊……

　　“如果你胆敢把关于我过去的任何事情作为交换抖露给姐姐，你就完蛋了。”

　　……是啊，方卿正的十一岁能力者亲生女儿，这种事情捅到方阿四面前，想必会掀起一番波涛吧。

　　方阿五非常非常非常重视方阿四，这个姐姐对她来说或许比生命还重要。不算这次他一共被方阿五吓到两回，一回是接触到她对阿四炽热到足以把人融化的情感，一回是他发现方阿五其实比方阿四小。

　　完全超出常人的理解。

　　方阿五还在往下说着:“柳昭河那东西确实很烦，也许你的做法是对的。你后续再拿到的情报和做的预知梦都要找我分享，在适当的时候我也可以帮你，好吗？”

　　宋明嗯了一声。

　　尽管真的很想问她为什么固执地要一个姐姐，但这会怎么看都不是合适的时机，关于能力的问题也一样。

　　她想要瞒多久呢。

　　说真的，这么下去，方阿五自己查到也是迟早的事情。

　　说不定坦白会更好。

　　当然这些话他一句也没有说。

　　也许是受了方阿五的刺激，当天晚上他做了个相当诡异的梦。

　　梦里的图书馆正熊熊燃烧，他不由自主地走进去看，依稀辨认出还没有被焚烧完全的书籍。

　　《黑暗深渊》。

　　全部都是。

　　所有架子上的书都被替换成了这本，翻开却没有内容，只有斑斑血迹。

　　然后他脚下一空，又落入了新的空间。

　　这次是在一个极其昏暗的地方，他看见方阿四举起尖刀对准柳昭河。

　　“你这个恶魔……！”

　　他从未想过会看见方阿四如此崩溃且狼狈的表情。

　　“我……没有……你……”

　　话语传到耳朵里只剩杂乱。

　　“去死。”

　　他看见方阿四把刀刃抵在了柳昭河的脖子上，而那家伙还在笑，仿佛永远都笑不完一样。

　　整个场景崩塌，他又开始下坠，下坠，下坠，然后猛地睁开眼。

　　汗水早已浸湿了衣衫，他颤颤巍巍地起身，翻开记录本，一笔一划写下那个离奇的结局。

　　时间回到现在。

　　后面的东西他都和方阿五通过气，以免再惹了那位祖宗招来杀身之祸。

　　他想起《黑暗深渊》的结局，想起夹在里面的那张模仿他字迹的，被划得乱七糟的方阿五的档案。

　　是方阿五自己放的吧。

　　他如此猜想。

　　因为想要姐姐有一个心理准备，所以最终还是加上了那份自己的档案。因为还无法做到袒露全部，所以上面出现了大片纠结的涂黑。

　　……

　　是个，不太一样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