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葬礼那日下了雨。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来，将墓园笼罩在一片湿冷的寂静里。

黑伞如鸦羽般林立，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水痕。边黎站在人群最前端，九岁的身体裹在过大的黑色丧服里，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雏鸟。

大人们的哭声虚伪地浮在空气里，像一层薄雾，随时会被风吹散。

她听见身后有人低声交谈，刻意压低的嗓音里藏着算计——“赔偿金少说八位数”“那孩子怎么办”“累赘罢了”。

边黎没有回头，只是将手指蜷得更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直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一双锃亮的牛津鞋停在她视线里，雨水在鞋尖汇聚成小小的水洼。

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一身黑色西装，肩线锋利得像能割破雨幕，领带夹是一枚暗银色的鹰隼——那是她父亲生前最爱的图腾。

男人蹲下身来与她平视。他的眼睛很黑，像暴风雨前夕的海面，平静之下蛰伏着某种危险的东西。

边伯贤边黎。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冷冽，却莫名让她想起壁炉里将熄未熄的炭火。

边伯贤我是边伯贤。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边伯贤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小叔。

他说这话时嘴角微微上扬，却算不上一个笑容。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她手背上，冰凉刺骨。

突然，他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她的脸颊贴在他肩头，闻到了雪松混着硝烟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膝弯，指节处有一道新鲜的伤口，结着暗红的痂。

边伯贤我们回家。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没有人敢阻拦，甚至没有人敢发出声音。边黎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父母的照片，然后闭上眼睛，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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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家”，其实是一间半地下室。

潮湿的霉味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扑面而来，边黎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边伯贤打开灯，昏黄的灯光下，她看清了这个狭小的空间——掉漆的墙壁，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一张窄小的铁架床，还有窗台上积了灰的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枝早已干枯的野蔷薇。

边伯贤浴室在走廊尽头。

他脱下西装外套挂在门后，露出里面被雨水浸湿的白衬衫，布料贴在背上，隐约可见绷紧的肌肉线条。

边伯贤热水器坏了，要烧水。

边黎站在原地没动。她的裙摆还在滴水，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水洼。

边伯贤看了她一眼，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自己的旧T恤扔给她。

边伯贤先换这个

她抓着那件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衣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边黎……小叔。

这个称呼让男人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背对着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边伯贤嗯？

边黎你会把我送走吗？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水管里水流过的声响。边伯贤转过身，发现小女孩正仰着脸看他，眼睛黑白分明，像是能看透人心。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擦掉她脸上未干的雨水。

边伯贤不会。

边黎为什么？

边伯贤因为你姓边

他的拇指在她眼下停顿了一瞬

边伯贤去换衣服

那天夜里，边黎从噩梦中惊醒。地下室安静得可怕，月光从高处的窄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苍白的矩形。她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循着微弱的光亮找到了厨房。

边伯贤正背对着她站在水池前。他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血珠不断渗出来，滴进不锈钢水槽里，发出轻微的“嗒”声。

边伯贤回去睡觉。

他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

边黎没有动。她盯着那道伤口，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动物图鉴——受伤的狼会独自舔舐伤口，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她默默走到柜子前，踮起脚够到医药箱，然后抱着它站在边伯贤身边，固执地仰着脸。

男人终于转过头来看她。月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锋利的阴影，眼睛深得像两口古井。半晌，他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医药箱。

边伯贤热牛奶？

他问，语气缓和了些。

边黎点点头，看着他往牛奶里加了一勺蜂蜜。这个习惯，他保持了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