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中心的音乐室里面流淌着一串断续的音符。只见徐清禾坐在钢琴前，指尖轻轻搭在琴键上，试着几个和弦。下午没有训练，她便想起了这个僻静的角落，自个便过来寻个清静，顺便找找新节目的配乐灵感。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缓缓的舞动。一眼望去这个房间不大，除了钢琴和墙角堆着的几本乐谱，就只有两把旧椅子。但对徐清禾来说，这里比任何豪华的音乐厅都来得亲切。

门被轻轻推开时，她刚好弹完一小段旋律。

“果然在这儿。”王楚钦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瓶水，脸上带着点找到人的笑意，“刚碰到你师妹，她说看你往这边来了。”

徐清禾有些意外，手指从琴键上滑落，带出一串不连贯的音符：“你不是有会吗？”

“结束得早。”他走进来，将一瓶水放在琴盖上，目光扫过黑白琴键，“在外面走廊就听到琴声了，难得听到你弹琴。”

“随便弹弹。”她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钢琴凳不长，他坐下时，两人的肩膀不经意地轻轻碰了一下。徐清禾感觉到他身上带来的、从训练馆带过来的淡淡热度，和自己指尖的微凉很不一样。

“想听什么？”她问，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划过一个音阶。

“你常弹的就好。”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琴房里显得格外低沉。

徐清禾想了想，双手重新落回琴键。一首舒缓的曲子从她指间流淌出来，旋律简单却动人，像在讲述一个宁静午后的小故事。王楚钦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注意到她弹琴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冰上那个锋芒毕露的运动员判若两人。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这首很好听。”他由衷地说。

“是一首轻音乐，我以前想过用它做表演曲子，后来觉得节奏不太合适比赛，就放下了。”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在低音区按了几个单音，像心绪的余波。

“能教我吗？”王楚钦忽然问，目光落在那些黑白键上，“最简单的就行。”

徐清禾有点惊讶，随即点头：“好啊。”

她演示了一小段只有八个音符的旋律，速度放得很慢。王楚钦伸出手，手指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悬在琴键上方不知该往哪里落。徐清禾自然地轻轻托住他的手腕，引导他的手指放在正确的琴键上。

“手腕放松，”她的声音很轻，“对，就这样。”

他指尖落下，第一个音有些突兀地跳出来。他自己先笑了：“看来我还是更适合握拍子。”

“慢慢来。”徐清禾鼓励道，“刚开始都这样。”

他沉下心，一个音一个音地按，节奏虽然磕绊，但每个音符都清晰认真。徐清禾在一旁看着，觉得他此刻专注的神情，和盯着飞来乒乓球时竟有几分相似。

等他终于能连贯地弹出那八个音，她眼中带了赞许：“学得很快嘛。”

“是你教得好。”他又完整地弹了一遍，这次流畅了不少。徐清禾听着，忽然在旁加上一串轻柔的和弦，简单的旋律立刻丰满了许多。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喜。他继续弹着主旋律，她则即兴地配上伴奏，简单的八个音在他们手下竟变成了一段像模像样的合奏。

“看，我们配合得不错。”曲毕，徐清禾笑着说。

“是你带得好。”王楚钦看着琴键，若有所思，“其实双打也是这样，要听得懂搭档的节奏，光靠自己猛冲不行。”

“就像我刚才，能感觉到你哪里会慢一点，就等着你，再跟上去。”徐清禾接话。这个发现让两人都静了一瞬，不同赛场的两个人，此刻却奇妙地共享着同一种节奏感。

阳光悄悄挪移，在钢琴漆面上投下更斜的光斑。徐清禾又弹了几首别的，每弹完一首，她会简单说两句，他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气氛松弛而融洽。

“你们选曲子的时候，会考虑对手的风格吗？”在她弹完一首节奏明快的曲子后，王楚钦问道。

徐清禾思考了一下，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敲着节拍：“会啊。就像你们打球要看对手制定战术一样。如果是技术型的对手，我可能会选更突出艺术表现的曲子；如果是表现力强的对手，我就会选技术难点更明显的音乐。”

他点点头：“我们也是。遇到防守强的，要多准备几套进攻战术；遇到快攻型的，就要在节奏上做文章。”

“所以不管是冰场还是球台，道理都是相通的。”徐清禾微笑，又弹起另一首曲子。这次是一首经典的钢琴曲，旋律优美中带着一丝忧伤。

王楚钦听着，忽然说：“这首我听过。”

“真的？”她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会听古典乐。”

“不是特意听的。”他解释道，“是有一年世锦赛的背景音乐，每次回放精彩片段时都会放这首。听得多了，就记住了。”

徐清禾的手指没有停，依然在琴键上流动：“音乐就是这样，总是和某个时刻、某种心情联系在一起。现在我弹这首曲子，就会想起你刚才说的那个世锦赛。”

“而我再想起那个比赛，就会记得这个下午，你在琴房里弹这首曲子。”王楚钦接上她的话。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都带着些许温柔的领悟。徐清禾继续弹着，旋律在房间里回荡，仿佛把过去的赛场和此刻的宁静奇妙地联结在一起。

当曲子进行到第二乐章时，王楚钦忽然轻声说：“其实我小时候学过一点电子琴。”

徐清禾的手指微微一顿，转头看他：“从来没听你说过。”

“就学了几个月。”他笑了笑，眼神有些遥远，“那时候六岁吧，还没开始专业练球。我妈说学音乐能培养节奏感，就给我报了个班。”

“后来呢？”

“后来被乒乓球队选上了，每天都要训练，就没时间继续学琴了。”他停顿了一下，“不过现在想想，那段短暂的学琴经历，可能真的对打球有帮助。至少让我对节奏更敏感了。”

徐清禾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抚过：“要不要试试看还记得多少？”

王楚钦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他尝试着按了几个音，断断续续地，几乎不成调。徐清禾耐心地听着，偶尔在他停顿时补充一两个音符，像是在帮他找回失去的记忆。

“是这首吗？”她忽然弹出一段简单的儿歌旋律。

王楚钦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就是这个！《小星星》。”

她笑起来：“每个学琴的人的第一首曲子。”

于是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合作。他弹主旋律，她配上和声。这次比之前顺畅许多，仿佛那些沉睡的记忆正在慢慢苏醒。当整首曲子完整地奏响时，王楚钦的脸上带着孩子气的满足。

“没想到还能弹出来。”

“肌肉记忆是很神奇的。”徐清禾说，“就像你们打球，很多动作不需要思考，身体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

“但你不一样。”他看着她的手指，“你要在冰上做复杂动作的同时，还要跟上音乐的节拍。我一直觉得这很了不起。”

徐清禾低头笑了笑：“习惯了就好。其实音乐不只是背景，它就像另一个搭档，在冰上引领着我。有时候在比赛中，如果音乐突然断了，我反而会不知所措。”

“我能理解。”王楚钦说，“我们打球时，虽然场上没有音乐，但有自己的节奏。击球的声音，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呼吸声，这些合在一起，就是我们比赛时的‘音乐’。”

这个比喻让徐清禾陷入了思考。她轻轻弹着一组琶音，仿佛在模拟乒乓球来回击打的声音。“这么说来，我们都在跟着某种看不见的旋律运动。”

“是啊。”他看着她灵活的手指，“只是你的旋律所有人都听得到，而我的，只有我自己听得见。”

徐清禾忽然有了个想法。她开始弹奏一首曲子，但这次的速度比正常慢了许多。“这是我在自由滑中用的曲子，正常速度是这样的。”她说着，又用正常速度弹了一遍。

然后她再次放慢速度，一边弹一边解释：“这里是一个两周跳，这里接一个旋转，然后进入步法...你看，整个节目就像是用身体在冰上演奏这首曲子。”

王楚钦专注地听着，眼中闪烁着理解的光芒。“我能想象出来。每个动作都卡在节拍上，就像我们打球时，每个击球都要在合适的时机。”

“对，就是时机。”徐清禾兴奋地说，“早一点晚一点，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继续聊着，从音乐到训练，从比赛到日常。徐清禾发现，虽然他们的项目截然不同，但作为运动员的体验却如此相似——那些枯燥的重复训练，比赛前的紧张，获胜的喜悦，失败的苦涩...

当时近黄昏，夕阳的光线变得金黄浓稠，几乎铺满整个房间时，徐清禾轻轻合上琴盖。

“今天弹得够久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慵懒。

“谢谢你，”王楚钦看着她，“让我白听了这么多好曲子。”

“应该我谢你才对，”徐清禾微笑，“很少有人这么耐心听我弹完这么多首。”

他们一同离开音乐室，他细心地带上门，检查了一下是否锁好。走廊的灯光已经亮起，傍晚的宁静笼罩下来。

“下次...”徐清禾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我可能还会过来练练琴。”

“嗯，”王楚钦应道，语气同样自然，“那我再来当听众。”

“说好了。”她笑起来。

走到走廊分岔口，他们该各自回宿舍了。徐清禾走出几步，下意识地回头，看见王楚钦还站在原地，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他眉头微蹙，嘴角也抿紧了，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他困扰的内容。但当他抬眼发现她在回头时，那些细微的紧张神色瞬间消散，他朝她挥了挥手，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

徐清禾也挥挥手，转身继续前行。心底却隐约泛起一丝疑惑，是什么消息，让他在一瞬间流露出那样的表情？

王楚钦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这才再次看向手机屏幕，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握紧手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音乐室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夕阳的余晖还在继续移动，慢慢爬上空无一物的琴盖，仿佛还在等待着下一次指尖的舞蹈。而在训练中心的另一端，生活区渐渐热闹起来，晚餐时间到了，运动员们从各个训练馆中走出，带着一天的疲惫与收获。

徐清禾回到宿舍，脑海里还回响着刚才弹过的旋律。她打开笔记本，随手记下几个今天即兴创作的乐句——那些在与王楚钦的对话中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音符。她不知道的是，在另一栋楼里，王楚钦正对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陷入沉思，那条来自队里的通知，可能会改变他们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训练安排。

但此刻，徐清禾只是沉浸在音乐的余韵中，期待着下一次在琴房的重聚，完全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变化。她翻开乐谱本，在新的一页上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乒乓球拍和冰鞋——这是属于他们的、琴键上的对话。

（本章完）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