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前辈,”我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许多,恳请道:“可以再麻烦您一件事吗?”我指了指自己毫无动静的口袋,“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您…能借我用一下你的ipod吗?我想找那首曲子。”
“当然。”他毫不犹豫,立刻从自己的训练服口袋里拿出小小的物什,指尖轻滑解了锁,爽快地递到我面前。他的机壳是简单的哑光纯黑,摸上去还残留着他掌心的微温。
我接过来,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我对音乐软件的架构了如指掌,轻易便从列表里找到了那个我练习过无数遍的版本,节奏感十分的强,尤其突出了钢片琴清脆音色的改编版,非常适合用来找节奏和训练。
我将进度条拉回到起始的零点,然后将手机递还给他。“是这个版本。”我轻声说,目光与他相接,用眼神再次确认了屏幕上的曲名。
他接过,垂眸看了一眼,点点头,指尖已然悬在了播放键的上方。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撑了一下膝盖,站起身来。冰鞋的刀刃牢固地咬合在地面上,稳稳的坚实感。我并未立刻滑入那片光亮,而是转身,面向他,站在场边昏暗与光明的交界线上。
然后,我朝他扬起了嘴角。
那不是平日里应对媒体或对手时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也不是无奈自嘲的苦笑,而是一个带着点飞扬意味的笑容,仿佛将所有残余的包袱都卸在了这阴影里。
“好吧,”我的声音清亮起来,裹挟着一股我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任性的决心,“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让前辈“见识”一下了——”
话音未落,足下微微一蹬,我便轻盈地滑入了那片被强烈灯光照得泛着朦胧蓝光的冰场中心,冰刃切开平滑的冰面,发出细腻的嘶嘶声。
身体旋转,直面着他,双臂舒缓地向两侧张开,不是一个战斗的姿态,而更像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完整的,《糖果仙子之舞》。”我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眼神灼灼,“作为答谢您这位‘特例观众’的…独家预览。”
停顿了一下,我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无比专注而认真,甚至带着一丝近乎仪式感的郑重,一字一句地请求道:
“拜托了,请好好地注视着我!”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偌大的冰场陷入一种极致的寂静,只剩下我胸腔里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以及他手中即将唤醒这一切的旋律。
羽生结弦凝视着我,他没有出声,只是非常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抬起了右手,比了一个既可爱又无比专注的手势——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像一个单筒望远镜般贴在眼前,另外三根手指自然地翘起。
这个略显孩子气的手势,与他此刻全神贯注、仿佛要穿透一切表象的严肃表情形成了奇妙而动人的反差萌,清晰地传达出他的意思:收到指令!锁定焦点!
他的拇指按下了播放键。
轻灵俏皮的八音盒般的叮咚旋律,瞬间流淌出来,通过手机扬声器,在这片空旷的穹顶下清晰地荡漾开来。
几乎在第一个音符蹦出的同一刹那,周身的气场骤然转变。
灯光洒落,睫毛轻颤着抬起,投下小片阴影,却遮不住那双瞬间被点亮的眸子。
右后外刃稳稳钉于冰面,身姿挺拔,左足尖头轻盈地缀在后方冰面上,双臂在身前优雅交叠,手腕柔韧地提起。
音乐节奏变得跳跃而活泼。
足下冰刃应声而动,不再是表演滑时取悦的简单步法,而是融入了更复杂深邃的用刃技巧和迅捷的转体。
左足一个敏锐的内刃深刃莫霍克步,身体流畅地扭转,紧接着完成一个外刃三字步。
膝盖伴随着节奏起伏,每一次蹬冰都充满了力量与精准的控制,推动着身体在冰面上滑出一道道流畅的轨迹。
手臂不再是孤立的舞蹈动作,它们与滑行完美融合——延伸时似要捕捉空气中甜蜜的香气,回扣时仿佛将珍贵的糖果藏入怀中,偶尔衔接一个极短促轻盈的小跳。
一段利用压步积累的速度与动能,左后外刃深深咬入冰面,身体重心下沉,像拉满的弓弦般蓄积着力量,右足刀齿在冰面上清晰而有力地一点——绝非表演滑那种轻盈点缀,而是结实、果断、足以将身体抛向空中的一点。
身体挣脱引力,骤然腾空而起,高速旋转。
训练服紧贴身体,勾勒出空中瞬间绷紧如弦的轮廓,右后外刃“嚓”的一声落冰,干净利落,将巨大的冲击力优雅地转化为向后流畅滑出的动能,姿态稳重,没有丝毫多余的晃动。
整个跳跃展现出的高度、远度、转速和稳定性,是毫无争议的完美质量。
在落冰稳住重心的那一瞬,我的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吃力,反而顺势扬起一个带着小小得意和满足,眉眼弯弯,眼神飞快地掠向场边那唯一的身影,随即又迅速敛,重新沉浸回仙子的角色之中。
跳跃的成功仿佛彻底点燃了某种内在的火焰。
接下来的编排接续步变得更加大胆奔放,充满了表现力。运用了多个大幅度、深刃的一字滑行,身体不断向冰面倾斜出。
紧接着便是一个流畅的转三切入规尺,身体极度压低,侧身与冰面平行,仅依靠左足深刃支撑全身重量,右腿向后上方充分伸展,手臂向前方极致延伸,指尖仿佛要触碰倒映在冰面上那个飞翔中的自己。
起身的瞬间,动力未消,衔接上一组快速而连贯的捻转步,身体在旋转中保持平衡与轴心,没有丝毫喘息,充分利用捻转步带来的旋转惯性,直接进入了下一个跳跃准备。
这是一个难度进入的飞利浦三周跳。左后内刃准备,右足点冰,再次腾空,又是干净利落的三周旋转,落冰干脆。
而这一次,我在落冰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顺势接上了一个延迟旋转,左手在旋转过程中从容不迫地高举过头顶,虽然增加了些跳跃的难度系数,但却更能极大地提升了观赏性。
连续的高难度跳跃结束后,音乐过渡到一段相对舒缓但仍保持着鲜明节奏感的乐句。
我利用一个大一字滑行优雅地减速,调整呼吸,随即无缝衔接进入了旋转组合。
起始是越来越快的侧身躬身旋转,身体向后弯成拱形,颈部放松,头部后仰,视线迷离地望向高处倾泻而下的灯光,仿佛彻底沉醉在甜蜜芬芳的梦境之中。
转速极快,轴心却稳定得惊人,旋即,利落地换足,进入贝尔曼旋,右足从身后被稳稳拉起,腿绷得笔直,指向场馆的穹顶。
最后,旋转的速度缓缓降低,换用一个甜甜圈旋转作为收尾,双手抱紧小腿,身体完美地蜷缩成一个紧凑的圆形。
音乐声逐渐变得缥缈而轻柔,如同梦境渐远。
滑行衔接,如同踩在云端,回到了冰场最中央的原点。步伐小而轻快,有几分心满意足的慵懒。
最终,一个完美的燕式平衡作为最后的铺垫,左腿高高抬起,超过一百八十度,与身体形成一道延长线,手臂姿态舒展开来。
最后,音乐最后一个韵律消散的瞬间,我稳稳地定格在了冰场正中央,右足深刃支撑,左足鞋尖轻磕冰面,双臂轻柔地收回,交叠在胸前,微微颔首,脸上浸润着甜蜜的微笑。
整套节目,结束。
胸膛因为剧烈的运动和全情的投入而明显地起伏着,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成团,又缓缓散开。
我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睫毛上似乎都沾染了湿气,目光跨越,投向场边那个自始至终伫立着的身影。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机仍握在手中,但那只比着“OK”手势放在眼前的手早已垂下。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微微歪着头,安静地注视着我,脸上早已经没有了之前惯有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刚从一场深沉的梦中苏醒过来的神情。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有毫不掩饰的赞叹,有深入细节的审视,但更多的是。像目睹了某种极其珍贵,以至于触动心弦的美好事物时,所产生的共鸣与激赏。
偌大的冰场,重回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