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影 Cheese

经过十多次的配合练习和巴舒密先生对着乐谱、不时与乐队沟通进行的微调，以及几位金牌得主们配合完成OSB的冠军群像补拍后，今天的彩排才算终于接近尾声。

音乐声缓缓停下，冰场上方传来编导通过麦克风宣布今日彩排结束的声音。

我因为本就离外场挡板较近，刚结束最后一个滑行动作，便准备在原地等一等庞清姐和佟健哥，一起离开。

就在这时，一位笑容亲切的资深选手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是来自意大利的花样滑冰名将，卡罗琳娜·科斯特纳。她年纪稍长，在国际赛场上人缘极好，以其优雅的风度和精湛的技艺深受尊敬。

“各位！今天大家辛苦了！”科斯特纳前辈用清晰的英语说道，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在这样一个难得齐聚的时刻，不如我们一起拍张大合照留念吧？这将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的热烈响应。选手们纷纷笑着聚拢过来，原本有些疏散的队伍重新集结。

我们这些年龄相对较小、个子也不算高的选手，自然被安排在了第一排蹲下或坐在冰面上。

我正寻找着合适的位置，尤利娅就像一只灵巧的小鹿，一下子钻到我身边，亲昵地挽住了我的胳膊，把她那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在我肩膀上蹭了蹭，笑嘻嘻地说：“月！我们蹲这里！”

“好呀。”我笑着应道，很喜欢她这种毫无保留的亲近。

一位工作人员帮忙将长长的手机支架立在队伍正前方上空，调整着俯视的角度。

大家还在叽叽喳喳地调整位置，脸上都带着轻松愉快的笑容。

我微微低着头，看着冰面上由于顶棚灯光照射而不断晃动的人影，思绪有些放空，彩排的疲惫与结束后的松弛感交织，让大脑暂时处于一种温暖的停滞状态。

然而，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身后原本有些空荡的位置似乎有人填补了上来。

紧接着，一个声音，像初春融雪时，冰棱断裂坠入溪涧般的清脆音色，带着些许礼貌的询问意味，轻轻地传入我的耳畔：

“介意吗……？”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一圈又一圈无法止息的涟漪。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羽生结弦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正后方。

他微微俯着身，那张清秀又青涩到好看的脸离我很近，柔软的黑色刘海垂落额前，那双眼尾微挑的丹凤眼正低垂着，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眼神清澈见底，直直望进我的眼睛里。

冰场上方的光线从他身后打来，仿佛为他整个人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边。

“……因为，一点姿势上调整的需要？”他继续开口，声音放得更轻，“后面位置有点挤，需要稍微蹲低一点身子保持平衡……所以，我的手，可以搭在你的肩膀上吗？”

他的目光清澈而坦诚，没有丝毫逾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映出的、小小的、有些怔忪的我。

他靠得太近了，近到我能察觉他呼吸时轻微的气流，近到所有背景的嘈杂人声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世界里只剩下他等待回应的目光和我震耳欲聋的心跳。

虞月，镇定！这只是拍照需要！

我在心里对自己呐喊，努力压下那股从心底深处不受控制涌上的热意和慌乱。

我轻轻抿了抿唇，点着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点故作轻松的淡然：

“当然可以，前辈请随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几乎是猛地将头转了回去，面向前方，死死地盯着那手机支架的金属杆，仿佛那是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只有我自己知道，脸颊和耳根仿佛被烧灼起来，热度蔓延至脖颈。

完了完了，脸一定红得不能看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不对不对，虞月你在脸红心跳个什么劲儿啊！

我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忍不住用很凉的手背轻轻贴了贴自己发烫的脸颊。

就在这时，羽生前辈的手轻轻落在了我的右肩上。

初始，只是他指节的末梢，像蝴蝶栖息般小心翼翼地点在那里，为花而停留。

一直在我旁边一直在我旁边用俄语和队友兴奋交流的尤利娅似乎终于得空了。

她侧过头，原本想跟我说什么，却一眼就注意到了我异常红润的脸颊。

她那双湛蓝的眼眸精准地捕捉到了我伪装出平常的异常，好奇地凑近我，用带着浓浓口音的英语小声惊呼：“月！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简直像我们俄罗斯圣诞树上最红的那个苹果！”

周围的选手们还在低声谈笑，声音虽然不算震耳，但也足以形成一片背景音。

可尤利娅的这句话，在我听来却如同惊雷，生怕被身后那人听了去。

我心虚得厉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不是很快，轻轻捂住了尤利娅还在喋喋不休的小嘴，语气里是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几分急促，低声说：“没有没有！别乱说！是……是冰场太冷了！对，太冷了，冻红的！”

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这个举动有点冒失，赶紧把手撤了回来，不好意思地小声对尤利娅说了句：“抱歉啊，尤利娅。”

尤利娅眨了眨大眼睛，倒是没在意，顺便灵活地吐了吐舌头，她一脸狐疑，上下细细地打量着我，嘀咕道：“有吗？刚才彩排那么久，也没见你脸冻成这样啊？”

我尴尬地笑了笑，感觉脸上的热度有增无减。

只好赶紧从队服口袋里掏出之前佟健哥给我的草莓硬糖，不由分说地塞到尤利娅手里，生硬地打断她：“吃糖！这个……这个糖可好吃了！”

我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自然的笑容，飞快地转移话题，“你、你刚才和你们前辈聊什么那么开心？不小心听到一点，是在说晚上去怎么玩吗？”

尤利娅的注意力果然被糖果和新的问题吸引，她一边嘟囔着“谢谢”，一边开始剥糖纸，又重新兴致勃勃地跟我分享起来。

我暗暗松了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尤利娅的话语上，试图忽略肩头上那逐渐变得温热起来的掌感。

前方，支架上的手机终于调试好了最佳角度。

负责拍照的科斯特纳前辈看了看屏幕，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大声用英语喊道：“好了各位！看镜头！保持笑容！准备倒计时了！10, 9, 8 ……”

就在倒计时读秒开始的刹那，我感觉到肩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那只原本只是虚虚点着的手掌，似乎是为了在蹲姿中寻求更稳定的支撑，更轻柔地覆了上来，存在感鲜明得无法忽视。

他似乎又俯低了些许，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我后颈的碎发和皮肤，带来一阵细微却又无比令人心悸的痒意。

“3, 2, 1！ Cheese！”

第一张照片定格。紧接着，科斯特纳前辈喊道：“再来几张！大家可以换点有趣的手势！”

我听到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第二张照片时，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抬了起来，在我脸颊侧上方，比了一个干净又带着点俏皮的“V”字手势。

第三张，他似乎换了个什么，我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模糊的、像是小拳头或者某种可爱动物爪子的轮廓在他脸侧晃动。

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带着点孩子气的活泼，轻易就能戳中了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我平时面对日常的镜头，表情总会不自觉地僵硬，被李子君戏称为“出厂设置般的标准微笑”，缺乏灵魂。

但在此刻，被现场这种欢乐融洽的氛围包裹着，一种轻盈的喜悦感从心底满溢出来。

在每一次快门按下的瞬间，那不再是练习过无数次的模式化笑容，而是真正从眼底漾开的笑意，嘴角自然地上扬，露出一点点牙齿，眼睛弯成了浅浅的月牙，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与欢欣的光彩。

“完美！太棒了！”科斯特纳前辈看着手机里的成片，高兴地鼓了鼓掌，“谢谢大家的配合！一会儿我会把照片发到官方的选手联络群里，大家注意查收保存哦！”

合影环节圆满结束，人群再次散开。大家依次准备回休息区换装，然后带上各自的装备离开主题冰场。

我悄悄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我套上外套，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差几分钟中午十二点。

时间过得怎么这么慢。

尤利娅被她本国的队友叫着，对我挥了挥手，便跟着大部队先离开了。我则照例跟在总是喜欢走在队伍末尾的庞清姐和佟健哥身后。

走出冰场，室外午后温暖的阳光瞬间包裹全身，阳光金灿灿的，照在脸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班车已经等在门口。我和哥姐登上了第二辆车，他们比较偏爱前排视野开阔的位置。

而我，则按照老习惯，走向班车，寻找着我平时最喜欢、也最不容易被打扰的后排角落位置。

然而，当我踏上台阶，目光习惯性地投向车厢后方时，却意外地发现——那个我常坐的、靠窗的后排座位，已经被人占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