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挟着锦官城特有的湿润和草木萌发的气息,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顽皮地撩拨着温雨棠颊边的几缕碎发。她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驾驶座上那个握着方向盘的身影上——张超群。他今天穿了件挺括的浅蓝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给他专注开车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浅金,连那根根分明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车厢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却压不住温雨棠心里那只上蹿下跳的小鹿。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莫名让她心跳加速的安静:“喂,Alan选手,五一黄金周哎,全国人民都在奔赴诗和远方,你倒好,千里迢迢把我从俱乐部薅出来,就为了去看一群圆滚滚?”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揶揄的笑意,“怎么,想提前去熊猫基地实习,给国宝当外交官去啊?”
张超群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随即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温煦的弧度,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车流,声音却带着一种独特的、让人耳朵微痒的磁性:“嗯。提前考察一下‘外交对象’的日常,知己知彼嘛。”他顿了顿,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羽毛轻轻拂过水面,“再说了,‘外交官’身边,总得有个靠谱的随行人员,负责记录和……关键时刻解围,对吧?”
温雨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热。她别开脸,假装被窗外飞逝的街景吸引,嘴里却毫不示弱地小声嘀咕:“谁要给你解围……” 声音轻飘飘地散在风里,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车子随着汹涌的车流缓缓挪动,终于驶入了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的大门。节日的盛况远超想象,人流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将他们裹挟其中。入口处巨大的熊猫雕塑憨态可掬,却成了无数手机镜头争抢的焦点。温雨棠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攒动的人头和喧嚣的声浪,空气里弥漫着防晒霜、汗水以及竹叶特有的清冽气息混合而成的奇特味道。
“抓紧我手腕!”张超群的声音穿透嘈杂,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他侧过身,手臂向后伸来,宽阔的肩背努力在人群中为她撑开一点宝贵的空间。温雨棠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他温热的手腕皮肤,一股汹涌的人潮便从侧面猛地推挤过来。
“哎——!”她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像一片叶子被卷入湍急的溪流。那只温热的手腕,在她指尖下骤然消失。等她踉跄着站稳脚跟,再焦急地踮起脚四处张望时,视线所及,只有密密麻麻、色彩斑斓的陌生背影,哪里还有张超群那件浅蓝色衬衫的影子?
“张超群?张超群!”她提高音量呼喊,声音却被鼎沸的人声轻易吞没。一种夹杂着慌乱和无措的细小恐慌,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了心头。她像一艘突然失去锚的小船,在这片人海的汪洋里随波逐流,被推挤着,茫然地顺着人流向前移动。巨大的成年熊猫懒洋洋地趴在栖架上,或抱着鲜嫩的竹笋慢条斯理地啃食,那黑白分明的憨态在平时能轻易俘获人心,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模糊的毛玻璃,温雨棠只觉得心不在焉,目光焦急地扫过每一个路过的蓝色身影,又失望地移开。阳光有些晃眼,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黏住了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让她更添几分烦躁。
就在这茫然无措的时刻,基地里无处不在的广播喇叭,突然清晰地响起一个温和的女声,那声音奇异地盖过了周遭的喧嚣,清晰地回荡在温雨棠耳边:
“温雨棠女士,温雨棠女士请注意。请您听到广播后,立即前往月亮产房育幼室。温雨棠女士,请听到广播后,立即前往月亮产房育幼室。谢谢配合。”
温雨棠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月亮产房?育幼室?找她?巨大的困惑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慌乱。她怎么会和那个地方扯上关系?难道是张超群……出了什么事?这个念头让她脊背一凉,也顾不上多想,立刻抓住身边一位穿着基地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您好!广播在叫我!请问月亮产房育幼室怎么走?”
跟着工作人员匆匆的指引,温雨棠几乎是跑着穿过一条相对僻静、挂满熊猫科普图片的竹荫小径。空气里的竹叶清香变得浓郁起来,人声也渐渐被隔离在身后。育幼室的牌子出现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腹的疑团和担忧,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透着暖光的门。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温牛奶和幼崽特有奶膘味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明亮柔和,铺着柔软垫子的围栏内,景象让温雨棠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只毛茸茸、圆滚滚,比想象中小得多、简直像个会动的糯米糍似的熊猫幼崽,正四脚朝天、笨拙地扭动着,发出细弱的“嗯嗯”声。而她自己,正以一种极其别扭又小心翼翼的姿势,双臂僵硬地环抱着这个小家伙!它那柔软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的手臂,短小的四肢在空中徒劳地划动,黑溜溜的眼睛懵懂地半睁着,湿润的小鼻子还蹭到了她的袖口。
温雨棠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又是怎么“抱”上这只国宝的?她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生怕惊扰了怀里这脆弱又珍贵的小生命,更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这无价之宝给摔了。手臂因为过度紧张而开始微微发酸,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她却连抬手擦一下都不敢。
就在这时,育幼室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带进一阵急促的气流。
“雨棠!” 熟悉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和喘息。
温雨棠倏地抬起头,撞进一双写满焦急的眼睛里。张超群站在门口,胸膛剧烈起伏着,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那件浅蓝色的衬衫后背也洇开一片深色的汗迹。他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视线飞快地扫过室内,当看到温雨棠安然无恙、只是像个手足无措的木头人一样抱着熊猫幼崽时,他紧绷的肩线才骤然松弛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那如释重负的神情,像阳光穿透了阴霾。
旁边一位戴着眼镜、笑容和蔼的饲养员大姐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边熟练地戴上手套,一边走过来准备接手温雨棠怀里的小家伙:“哎哟,可算找到你了姑娘!刚才真是多亏了你男朋友反应快,眼疾手快!喏,就那边,”她朝旁边一个稍矮些的围栏努努嘴,“这小淘气扒着栏杆边缘,差一点点就翻出来了,可把我吓一跳!你男朋友隔着玻璃看见,喊得那个大声哟,扭头就冲去找工作人员了,跑得那叫一个快!这不,广播都直接喊你名字了。”
饲养员大姐一边絮叨着,一边动作轻柔却极其利落地将那只还在温雨棠怀里扭动的熊猫幼崽抱了过去。小家伙一回到熟悉的怀抱,立刻安分下来,发出满足的咕哝声。
“啊?我……男朋友?”温雨棠怀里骤然一空,紧绷的神经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又被饲养员大姐这无比自然的称呼砸得有点晕乎。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张超群,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像被晚霞染透。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觉得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张超群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看向饲养员。他径直朝温雨棠走了过来,脚步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育幼室明亮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出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奔跑后蒸腾出的、混合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淡淡汗味。温雨棠甚至能看清他额角细小的汗珠。然后,他抬起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因为刚才奔跑和紧张而微带薄汗的手,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地、极其自然地探向她的脸颊。温热的指尖带着细微的电流感,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皮肤,只精准地捻起那几缕被汗水黏在她滚烫颊边的、微湿的碎发。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敏感的耳廓边缘,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战栗。
四周仿佛瞬间安静下来。熊猫幼崽在饲养员怀里满足的哼哼声,育幼室空调低低的嗡鸣,窗外竹叶的沙沙声……所有的背景音都潮水般退去。温雨棠的世界里只剩下他靠近的气息,他指尖的温度,和他低沉含笑的声音,那声音像羽毛搔刮着她的耳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喘和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看来……”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在确认每一根发丝都被妥帖地撩到了耳后,“当临时保育员,可比当什么‘熊猫外交官’……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