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运会开幕式当天,整个操场沸腾得像一锅滚水。
许亦站在队伍最前方,手里举着班级名牌。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晒得他后颈发烫。他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有来自看台的,也有来自队伍的——尤其是站在他斜后方的陈衍。
“各班准备!”广播里传来体育老师的声音。
许亦深吸一口气,调整姿势。忽然,一阵温热的气息靠近耳边:“班长,你名牌拿反了。”
他猛地回头,鼻尖差点撞上陈衍的下巴。对方正低头看他,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许亦这才发现名牌确实拿反了,连忙调整过来,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紧张?”陈衍的声音很轻,只有他能听见。
“没有。”许亦绷紧下颌,转回头去。
音乐响起,队伍开始前进。许亦迈步的瞬间,感觉到陈衍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他下意识想甩开,却发现自己的心跳比鼓点还要快。
看台上爆发出一阵尖叫。
“啊啊啊他们走在一起了!”
“陈衍是不是在跟班长说话?!”
“救命!这什么偶像剧画面!”
许亦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却听见陈衍在他身后轻笑了一声。
开幕式结束后,许亦躲进了物理实验室。
实验室里空无一人,只有老旧空调发出嗡嗡的声响。他拧开水龙头,冰水冲过手腕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
门外传来脚步声。
“就知道你在这儿。”
许亦回头,陈衍靠在门框上,手里抛接着两颗薄荷糖。他刚换下护旗手的制服,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锁骨处还沾着未干的汗珠。
“不去领奖?”许亦关上水龙头。
“我又没参赛。”陈衍走进来,将一颗薄荷糖抛给他,“刚才表现不错。”
许亦接住糖,没拆开:“什么意思?”
“全程没出错,也没理我。”陈衍拉开椅子坐下,长腿随意地伸着,“不愧是班长。”
许亦沉默片刻,突然问:“为什么转学?”
陈衍转糖的动作一顿。阳光透过百叶窗
陈衍的手指停在半空,薄荷糖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又很快恢复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许亦盯着他:"因为我想知道。"
实验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咔哒"一声响,冷风停了。陈衍的喉结动了动,把薄荷糖按在桌面上:"我爸是省游泳队的教练。"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许亦屏住了呼吸。
"去年省赛前,他发现我在吃止痛药。"陈衍转动着那颗糖,糖纸发出细碎的声响,"后来体检报告显示...我的肩关节磨损程度相当于三十岁运动员。"
许亦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陈衍的右肩上。那里被黑色T恤遮住,但隐约能看到绷带的轮廓。
"他不让我退赛。"陈衍突然笑了,眼角的泪痣跟着颤动,"说培养个冠军不容易,让我打完封闭针上场。"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许亦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然后呢?"
"然后我游出了个人最好成绩。"陈衍抬起手,做了个触壁的动作,"领奖的时候,血从绷带里渗出来了。"
阳光照在陈衍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许亦突然注意到他的睫毛根部有几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转学是因为..."
"因为我在医院把奖牌扔进了垃圾桶。"陈衍打断他,"当着省队领导的面。"
实验室陷入沉默。许亦看着陈衍的侧脸,发现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在忍受某种疼痛。
"现在还在吃药?"许亦指了指桌上的薄荷糖。
陈衍摇摇头:"早戒了。"他剥开糖纸,"这是给我妈带的,她化疗后嘴里发苦。"
许亦一怔。他想起上周在校门口看见的陈衍,拎着保温桶匆匆上了出租车。
"所以你每天中午..."
"去医院送饭。"陈衍把薄荷糖含进嘴里,"她嫌医院的饭没味道。"
阳光偏移了几分,照在陈衍的手腕上。那道疤痕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许亦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疤。
陈衍猛地缩回手,但许亦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个呢?"许亦的声音有些发抖,"也是训练伤?"
陈衍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挣开许亦的手,站起身时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班长。"他俯身撑在许亦的桌沿,声音带着薄荷的清凉,"有些问题,还是别问太清楚比较好。"
游泳馆里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许亦站在看台最后一排,看着泳池里的陈衍像箭一样划破水面。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完全看不出有旧伤的样子。
"陈衍!陈衍!"女生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许亦的目光却落在陈衍的右肩上。那里贴着一块肉色肌效贴,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最后一圈,陈衍突然放慢了速度。第二名趁机超了过去,看台上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
"陈衍怎么不游了?"
"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许亦冲下看台,挤到泳池边。陈衍已经上岸,正用毛巾擦着头发,看到许亦时挑了挑眉。
"来给我加油?"
许亦没理会他的调侃:"你故意的。"
陈衍拧开矿泉水瓶,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什么?"
"你明明能游更快。"许亦压低声音,"为什么放水?"
水珠从陈衍的发梢滴落,滑过锁骨处的疤痕。他凑近许亦耳边,呼吸带着薄荷糖的气息:"因为我爸在看台上。"
许亦猛地转头,在观众席上搜寻。果然在VIP区看到了一个穿着运动服的中年男人,正阴沉着脸打电话。
"他来看你比赛?"
"来看我有没有废掉。"陈衍笑了笑,"可惜要让他失望了。"
颁奖仪式上,陈衍挂着银牌冲看台比了个V字手势。许亦看见那个中年男人摔了手机,愤然离席。
放学后的天台堆满了废弃课桌椅。
陈衍坐在栏杆上,两条长腿悬在空中晃悠。许亦站在他身后,手里攥着从医务室拿来的止痛贴。
"给你。"
陈衍接过药贴,指尖冰凉:"谢谢。"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露出额角一道细小的疤痕。许亦突然问:"那天在实验室,你说有些问题不要问。"
"嗯?"
"我现在想问。"许亦直视他的眼睛,"你手腕上的疤,是不是..."
陈衍的表情凝固了。他转着手腕上的运动手环,突然轻笑一声:"班长果然很敏锐。"
夕阳把云层染成血色。陈衍的声音混在风里,轻得几乎听不见:"省赛后的庆功宴,我爸喝多了。"
许亦的心跳突然加快。
"他说我毁了他的职业生涯。"陈衍摩挲着手腕,"说如果不是为了培养我,他早就是国家队教练了。"
一只麻雀落在栏杆上,歪头看着他们。
"酒瓶砸过来的时候,我没躲。"陈衍笑了笑,"想着要是就这么死了,也挺好。"
许亦的呼吸一滞。他突然抓住陈衍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疼。"陈衍皱眉,"班长的手劲真大。"
"知道疼就好。"许亦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下次...别做傻事。"
陈衍怔住了。他低头看着许亦的手,突然反手握住:"许亦。"
这是第一次,他没叫"班长"。
"如果..."陈衍的睫毛颤了颤,"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又想不开..."
"我会找到你。"许亦打断他,"就像找到这张药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陈衍落在图书馆的,上面写着治疗抑郁症的中药方子。
陈衍的眼睛瞪大了。夕阳在他的瞳孔里燃烧,像是要把所有秘密都烧成灰烬。
"为什么?"他问。
许亦松开手,从书包里掏出一盒薄荷糖:"因为你妈说,你喜欢这个。"
糖盒上贴着一张便利贴:「给小衍,按时吃药。——妈妈」
陈衍的指尖颤抖起来。他接过糖盒,突然把脸埋进臂弯里。许亦看见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暮色四合时,陈衍抬起头,眼角有些发红:"明天..."
"嗯?"
"能陪我去医院吗?"陈衍的声音很轻,"我妈说...想见见你。"
许亦看着远处亮起的霓虹灯,点了点头。夜风吹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