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网吧空无一人。
许亦看着陈衍把U盘插入电脑,屏幕蓝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眼下挂着两团浓重的阴影。右臂的固定带松了,软塌塌地垂在身侧。
"真要这样?"许亦按住鼠标,"我们可以先..."
"必须现在。"陈衍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趁他还没发现U盘丢了。"
电脑屏幕亮起,显示需要密码。陈衍输入母亲的生日——错误;再输入自己的比赛成绩——依然错误。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颤抖。
许亦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想想还有什么对你爸重要的数字?"
陈衍突然僵住。他缓慢地输入一串数字:20140915。
"这是..."
"他第一次打我的日期。"陈衍扯了扯嘴角,"我拿少年组冠军那天。"
文件解锁了。文件夹里整齐地分类着视频、照片和文档。陈衍点开标注"庆功宴"的视频文件,画面里立刻出现摇晃的包厢景象——穿运动服的中年男人举着酒瓶,脸色涨红。
"......养你这么多年就游出这成绩?"视频里的陈父把奖牌砸在地上,"知道老子为了你推掉多少机会吗?"
镜头转向角落,十五岁的陈衍蜷缩在那里,额角流血。画面外有人劝:"陈教练,孩子还小..."
"小?"酒瓶砸在墙上爆裂,"明年就够年龄进国家队了,就这熊样?"
视频突然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一只流血的手腕特写上——陈衍试图挡住飞溅的玻璃碎片,却被划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许亦的胃部绞痛。陈衍却面无表情地点开下一个文件——是省医院的诊断书,显示"肩关节盂唇撕裂Ⅲ级",建议立即停止训练。日期是去年省赛前一周。
"他改了诊断书。"陈衍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原件写的是'禁止任何上肢剧烈运动'。"
最后一个文件夹里是转账记录。许亦凑近屏幕,发现陈父在过去三年里,每月固定向一个叫"张美玲"的账户转账五千元。
"这是..."
"他助理。"陈衍冷笑,"也是他情人。"
窗外传来清洁工扫街的声音。天快亮了。陈衍把所有文件复制到云端,然后拔出U盘:"够用了。"
"现在去哪?"许亦问。
陈衍望向泛起鱼肚白的东方:"海边。"
清晨第一班公交车上只有他们俩。陈衍靠窗坐着,右臂搁在腿上,左手紧攥着母亲的信。许亦偷偷看他被晨光勾勒的侧脸,发现那道小时候缺牙摔出的疤还留在下巴上。
"睡会儿吧。"许亦轻声说,"到了我叫你。"
陈衍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薄荷糖。一颗递给许亦,一颗自己含住。熟悉的清凉在舌尖蔓延,许亦突然想起陈母说这是她化疗时儿子专门找来的。
"为什么是薄荷味?"
陈衍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我妈说...像海风。"
两小时后,他们在终点站下车。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陈衍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悲伤都咽下去。
海边小屋藏在礁石后面,红瓦白墙,窗台上摆着几个贝壳做的小风铃。陈衍在门垫下摸出钥匙——王阿姨显然已经来过了,茶几上放着新鲜的面包和水果。
"我妈的嫁妆。"陈衍轻抚门框上刻着的小海豚,"离婚时...她只要了这个。"
许亦跟着他走进小屋。客厅墙上挂满照片——陈衍第一次游泳、第一次获奖、初中毕业典礼...最后一张停在去年省赛前,陈母还留着长发,笑着搂儿子的肩膀。
陈衍站在照片前久久不动。许亦悄悄去厨房烧水,回来发现他跪在地上,面前摊开一个饼干盒。
"过来看。"陈衍的声音有些发抖。
盒子里全是病历本。最早的一份是十年前,诊断栏写着"右肩软组织挫伤",备注"父亲训练时过度用力";往后翻,伤情越来越严重,直到最后几页——"抑郁症中度发作"、"自伤行为"。
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是七岁陈衍歪歪扭扭的笔迹:
「今天爸爸说我是海豚。海豚要游很快,不能哭」
许亦的视线模糊了。他跪下来抱住陈衍,感觉到滚烫的泪水滴在自己手背上。
"他骗人..."陈衍的声音支离破碎,"海豚...是笑着死的..."
午后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画出波浪的光影。陈衍终于哭累了,蜷在沙发上睡着。许亦轻手轻脚地收拾病历,在盒子夹层里发现一张银行卡和便签:
「小衍的学费——雪梅」
卡背面用胶带粘着密码。许亦想起陈父说的"医药费",胸口一阵刺痛。
厨房冰箱里有鸡蛋和青菜。许亦笨拙地炒了饭,香味把陈衍从浅眠中唤醒。他迷茫地眨眨眼,像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吃点东西。"许亦把盘子推过去,"然后我们..."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电显示"王阿姨"。
陈衍接起来,脸色越来越凝重。挂断后,他机械地扒了几口饭:"我爸去医院闹了...要我妈的遗物。"
许亦立刻站起来:"我们回去。"
"不。"陈衍放下筷子,"我去。你留在这儿。"
"开什么玩..."
"许亦。"陈衍直视他的眼睛,"帮我守着这里...这是我唯一干净的地方了。"
最终他们各退一步——一起回去,但许亦在医院门口等。陈衍独自上楼前,把U盘和母亲的信郑重地交给许亦:"如果我半小时没下来..."
"我会上去。"许亦握紧他的手,"一定。"
夕阳西沉时,陈衍拎着个塑料袋走出医院。许亦迎上去,发现袋子里只有一把梳子和几件旧衣服。
"其他的呢?"
"被他拿走了。"陈衍的声音很平静,"不过..."他拍拍口袋,金属发出轻响,"我偷了这个。"
是陈母的婚戒。内圈刻着"雪梅永远"四个小字。
回海边的末班车上,陈衍靠着许亦肩膀浅眠。许亦悄悄点开手机里刚收到的消息——张浩发来一张校园论坛截图,标题赫然写着《惊爆!游泳队陈衍父子反目真相》。
点开链接,庆功宴视频和诊断书已经传遍全网。评论区炸开了锅:
「这算故意伤害吧!」
「听说他妈昨天去世了」
「省队发声明说要调查陈教练」
许亦关上手机,看向熟睡中的陈衍。夕阳给他睫毛镀上金边,嘴角那道疤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这一刻,许亦突然无比确信——他愿意保护这个伤痕累累的男孩,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小屋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宁静。陈衍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右臂的固定带完全松脱了。许亦找来医药箱,小心翼翼地拆开绷带。
淤青从肩膀一直蔓延到手肘,关节处肿得发亮。许亦倒吸一口冷气:"这哪是骨裂...根本是..."
"习惯就好。"陈衍试图笑一下,却疼得皱眉。
许亦轻轻给他涂药膏,指尖下的皮肤烫得吓人。涂到肩胛骨时,陈衍突然瑟缩——那里有个圆形的疤痕,像是被什么灼伤的。
"烟头。"陈衍没回头,"初二那年...市运会银牌。"
许亦的手抖得拿不住药膏。他俯身抱住陈衍,把脸埋在那片伤痕累累的背上:"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陈衍转过身,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当他吻上来时,许亦尝到了咸涩的泪水和薄荷糖的味道。
"许亦..."陈衍的呼吸扑在他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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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衍蜷在许亦怀里,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衣角,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许亦轻抚他后脑的伤疤,哼起一首不成调的歌。
"...我妈也常这么哄我。"陈衍的声音带着睡意。
许亦吻了吻他的发顶:"睡吧,我守着。"
夜半时分,许亦被啜泣声惊醒。陈衍在噩梦中挣扎,嘴里含糊地喊着"妈妈"。许亦紧紧抱住他,直到颤抖停止。
窗外,潮水轻轻拍打着礁石。许亦想起生物课上学过的知识——海豚即使重伤也会保持微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低头看怀中人睡梦中仍紧皱的眉头,暗暗发誓要让他学会真正的微笑。
晨光微熹时,陈衍的手机疯狂震动。许亦摸过来一看,二十三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畜生"。
最后一条短信写着:
「你以为赢了?等着收律师函吧」
许亦正要删除,陈衍醒了。他看完短信,出乎意料地笑了:"正好。"声音因晨起而沙哑,"我也想告他。"
他拿过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王阿姨...对,我想好了...嗯,全部。"
挂断后,陈衍望向窗外的海平面:"我妈...留了遗嘱。"阳光照在他脸上,"所有医疗费...其实是她卖房子的钱。"
许亦震惊地坐起来:"那你爸..."
"骗我的。"陈衍平静地说,"就像他骗我吃止痛药,骗我伤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