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三点四十分，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压下来。
许亦站在医院七楼走廊，看着窗外乌云翻滚。陈衍母亲的病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护士刚换完最后一袋点滴。
"阿姨今天精神不错。"许亦回到病床边，帮陈母调整枕头高度，"中午吃了小半碗粥。"
陈雪梅的手比昨天更加枯瘦，针眼在苍白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她望向窗外："要下雨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许亦瞥见锁屏上跳出一条消息：「已到校门口」。发送人显示「畜生」。
"小衍今天...去见那个人了？"陈母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许亦的手顿在输液管调节器上："您知道了？"
"知子莫若母。"陈雪梅试图微笑，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等平息下来，她突然抓住许亦的手腕："抽屉...最下面。"
许亦拉开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在一堆药盒下面，压着一个泛黄的信封。信封口用透明胶带粘着，上面写着「给小衍」。
"如果他今天..."陈母的指甲几乎掐进许亦的皮肤，"把这个给他。"
窗外炸响一声闷雷。许亦刚要开口，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护士慌张地冲进来："7床家属！楼下急诊室有个男孩..."
许亦的血液瞬间凝固。
"是不是穿黑T恤？左耳有颗痣？"护士话音未落，许亦已经冲出了病房。
电梯迟迟不上来。许亦转身冲向楼梯间，耳边全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三楼转角处，他差点撞上一个轮椅，膝盖重重磕在金属扶手上，却感觉不到疼。
急诊室的玻璃门映出混乱的人影。许亦喘着粗气推开门的瞬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没事！"
陈衍坐在处置床上，右臂缠着新鲜绷带，T恤领口被扯破了一道口子。看到许亦，他明显怔了一下："你怎么..."
许亦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手指颤抖着碰了碰他额角的淤青："你爸干的？"
"不是。"陈衍别过脸，"我自己摔的。"
"放屁！"许亦猛地抬高声音，引得护士往这边看。他压低嗓子："他人呢？"
陈衍的睫毛颤了颤："走了。"他抬起完好的左手，掌心躺着一枚U盘，"换了这个。"
许亦刚要接过U盘，急诊室的门再次被推开。穿白大褂的医生拿着CT片子走过来："陈衍？片子显示你右肩旧伤有轻微骨裂，需要..."
"不用了。"陈衍跳下处置床，"我回家休息就行。"
医生皱眉："你这孩子怎么..."
"医生。"许亦突然插话，"他母亲在七楼肿瘤科，情况不太好。"
医生的表情立刻软化了："那至少打个固定带。"
五分钟后，陈衍挂着三角巾跟许亦走出急诊室。暴雨终于倾盆而下，砸在医院玻璃穹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到底怎么回事？"许亦把他拉到走廊拐角。
陈衍的嘴唇失去血色："他带了省队教练来。"他摸了摸右肩，"说要测试我的状态。"
许亦的拳头攥得生疼："然后？"
"五十米自由泳。"陈衍轻笑一声，"我游到一半...抽筋了。"
雨声中，许亦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陈衍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被雨水泡软的薄荷糖："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说我是废物。"
"U盘里是什么？"
"证据。"陈衍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去年庆功宴的监控，我的医疗记录，还有..."他顿了顿，"他挪用队里资金的账本。"
许亦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拿到的？"
"他助理。"陈衍扯了扯嘴角，"当年...给我递止痛药的那个人。"
一道闪电劈亮走廊。许亦这才注意到陈衍左手手背上有道新鲜的血痕，像是被什么锐器划伤的。
"这也是摔的？"
陈衍迅速把手藏到身后："U盘有密码，他抢的时候..."
许亦突然抱住他。陈衍浑身僵硬，右臂悬在半空不敢放下。许亦把脸埋在他没受伤的左肩上，闻到了雨水、消毒水和淡淡的铁锈味。
"你吓死我了。"许亦的声音闷在他衣领里。
陈衍的呼吸停滞了几秒。然后，他慢慢把下巴搁在许亦发顶："对不起。"
"你妈给了我这个。"许亦掏出那个泛黄的信封，"说如果你今天去见你爸..."
陈衍像被烫到般后退一步："先别打开。"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等...等她...再说。"
许亦突然明白了什么，默默把信封塞回口袋。两人沉默地站在窗前，看暴雨冲刷着玻璃。
"医药费..."陈衍突然说，"他答应免了。"
许亦猛地转头："条件是什么？"
陈衍望着窗外："永远消失。"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七楼。走廊尽头，陈衍母亲的病房外围着几个医护人员。许亦的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抓住陈衍的手。
"7床家属！"护士长小跑过来，"病人刚才吐血了，主任正在..."
陈衍已经冲了过去。许亦跟在后面，看见病房里两个医生正在调整监护仪，陈母苍白的嘴角沾着刺目的鲜红。
"妈！"陈衍跪在床边，三角巾滑落到地上。
陈雪梅微微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儿子缠着绷带的右臂上。她颤抖着抬起手，陈衍立刻握住。
"...傻...孩子..."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主治医生把许亦拉到门外："消化道大出血，需要紧急输血。但病人血小板指数..."
"用最好的药。"许亦打断他，"钱不是问题。"
医生摇摇头："不是钱的问题。"他压低声音，"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许亦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见陈衍把额头贴在母亲手背上，肩膀剧烈抖动。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暴雨持续到晚上八点。许亦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膝盖上放着那个未拆的信封。陈衍已经三个小时没出来了，只有护士进进出出。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张浩发来的消息：「老班问陈衍咋没来晚自习，我说他发烧了」
许亦正要回复，病房门开了。陈衍走出来，脸色比病房墙还要白："她要见你。"
陈母的床被摇高了些。看到许亦，她微微动了动手指。许亦连忙上前，发现她的掌心全是冷汗。
"阿...姨..."
陈雪梅的嘴唇蠕动着。许亦俯下身，听见气若游丝的声音："...抽屉...刀..."
许亦浑身一僵。
"别...让他...看见..."她的目光移向儿子，又回到许亦脸上，"...保护...他..."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医护人员冲进来时，陈衍被挤到墙角。许亦死死抓着他的手，感觉到那只手冰凉得像具尸体。
"室颤！准备除颤！"
"肾上腺素1mg静推！"
混乱中，许亦看见陈母的嘴唇还在动。他松开陈衍，冒险凑近病床。
"...爱...你们..."
这是陈雪梅说的最后一句话。
凌晨一点十七分，死亡证明签好了。陈衍坐在处置室，机械地抚平那张纸上的折痕。许亦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最后..."陈衍突然问，"跟你说了什么？"
许亦想起那把藏在抽屉里的水果刀："说爱你。"
陈衍的肩膀垮了下来。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U盘，放在死亡证明旁边："现在没意义了。"
许亦走过去，把那个泛黄的信封放在U盘边上："但这个还有。"
陈衍盯着信封上母亲的笔迹，眼泪终于落下来。他颤抖着拆开封口，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封信。
照片上是年轻的陈雪梅，抱着婴儿时期的陈衍站在海边。信很短：
「小衍：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妈妈已经变成星星了。
记住三件事：
1. 你不是他说的那种人
2. 海边小屋的钥匙在王阿姨那儿
3. 妈妈爱你，永远」
陈衍的眼泪砸在信纸上。许亦轻轻抱住他，感觉到滚烫的泪水渗透自己肩头的衣料。
"她...她早就..."陈衍的声音支离破碎。
许亦摸到他后脑勺上一块凸起的疤——那是陈父用烟灰缸砸的旧伤。此刻他只想把那个男人千刀万剐。
护士来通知要移送太平间时，陈衍已经哭到失声。许亦替他办完所有手续，回来发现他蜷缩在处置室角落，手里攥着那张海边照片。
"我们回家。"许亦蹲下来轻声说。
陈衍摇摇头，举起U盘："先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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