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的教室弥漫着一股暴雨前的闷热。
许亦把薄荷糖放进陈衍课桌时,发现抽屉里躺着一个信封。没有署名,但信封背面印着省游泳队的队徽——一条跃起的海豚。
"什么时候放的?"许亦捏着信封,纸质冰凉得像蛇皮。
陈衍摇摇头,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他拆信封的手指很稳,但许亦注意到他小指在轻微颤抖。
信纸上是打印字体:
「周三下午4点,校门口黑色轿车。别让你妈知道。——父」
陈衍突然笑了,把信纸揉成一团:"他连手写都懒得装。"
许亦抢过纸团展开,发现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别忘了谁付的医药费。」
教室后门被猛地推开。体委张浩冲进来,校服领口大敞着:"陈衍!老班让你去办公室!"他瞥了眼许亦手里的纸,压低声音,"你爸来了,在教导处闹呢。"
陈衍的瞳孔骤然收缩。许亦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
"我跟你一起去。"
教导处的磨砂玻璃窗映出几个晃动的人影。隔着门板,一个粗犷的男声正在咆哮:"我儿子被同性恋骚扰!这就是你们学校的风气?"
许亦的手刚搭上门把,陈衍就死死拽住他袖口:"别进去。"他的嘴唇几乎没动,"我爸在省队...认识很多记者。"
门内传来教导主任疲惫的辩解:"陈教练,这肯定是误会..."
"误会?"玻璃窗上的黑影突然扩大,"那小兔崽子亲口说他们搞同性恋!"
陈衍的呼吸变得急促。许亦突然转身,把他推进隔壁空置的会议室:"在这等着。"
"许亦!"
"信我一次。"许亦反锁了门,钥匙在掌心留下一道红痕。
教导处里烟雾缭绕。穿运动服的中年男人正拍着桌子,他左眉骨有道疤,让整张脸显得更加凶悍。许亦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戴着婚戒——和陈衍母亲床头照片里的一样。
"主任好。"许亦鞠了一躬,"我是许亦。"
男人猛地转身,烟灰缸被手肘碰翻。他比许亦高出半个头,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古龙水味,却遮不住隐约的酒气。
"就是你?"他眯起眼睛,目光像X光般扫过许亦全身,"长得倒是人模人样。"
教导主任急忙插话:"陈教练,许亦是我们年级第一,还是班长..."
"班长就能诱拐运动员?"陈父从公文包里甩出一叠照片,"看看你干的好事!"
照片散落在桌上——全是医院天台的偷拍照。最后一张特写定格在许亦握住陈衍手腕的瞬间,角度刁钻得像在接吻。
许亦的耳膜嗡嗡作响。他拿起最清晰的那张,突然笑了:"您雇的摄影师技术不错。"
陈父愣住了。
"但您搞错了一点。"许亦把照片推回去,"是我先告白的。"
教导主任的保温杯哐当掉在地上。陈父的脖子涨得通红,拳头捏得咯咯响:"小小年纪不学好..."
"陈教练。"许亦直视他的眼睛,"您知道陈衍手腕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吗?"
空气突然凝固。陈父的拳头悬在半空,婚戒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去年省赛庆功宴,国际酒店1703包厢。"许亦的声音很轻,"您用碎酒瓶划的,对吗?"
陈父的瞳孔剧烈收缩。他后退半步,撞翻了椅子:"你...你胡说八道!"
"包厢有监控。"许亦掏出手机,"要我现在报警验伤吗?"
一滴汗从陈父的太阳穴滑落。他突然抓起公文包往外冲,却在门口僵住了——陈衍不知何时站在那儿,手里举着正在录音的手机。
"爸。"他轻声说,"医药费我会还你。"
陈父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猛地推开儿子,走廊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最后消失在楼梯口。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陈衍蹲在地上,一片片捡起被撕碎的照片。许亦跪下来帮他,发现他在无声地流泪,泪水砸在照片上,晕开了两人的脸。
"对不起。"陈衍的声音嘶哑,"把你卷进来..."
许亦握住他的手:"薄荷糖呢?"
陈衍茫然地摸出口袋里融化的糖块。许亦剥开糖纸,把黏糊糊的糖球塞进他嘴里:"甜不甜?"
教导主任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两个少年头碰头蹲在夕阳里,地上散落的照片碎片像一场未完成的拼图。
"你们..."主任推了推眼镜,"要不要请假回家?"
陈衍摇摇头,沾着糖渍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用,我们还要上课。"
放学时下起了暴雨。许亦撑着伞,看陈衍把父亲的信折成纸船,放进积水里。小纸船在雨水中打着转,墨迹渐渐晕开。
"其实他说对了一件事。"陈衍突然说,"我妈的医药费...确实是他付的。"
许亦把伞往他那边倾斜:"所以?"
"所以我还是欠他的。"陈衍踢了踢水洼,"就像欠我妈的,欠教练的..."他的声音低下去,"现在又欠你的。"
雨幕中,纸船终于沉没。许亦突然扳过他的肩膀:"陈衍,看着我。"
雨水顺着陈衍的睫毛往下滴,像小小的瀑布。
"你什么都不欠。"许亦一字一句地说,"特别是对我。"
陈衍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低下头,前额抵在许亦肩上,校服很快被泪水浸湿:"许亦...我害怕。"
这是许亦第一次听他示弱。雨声淹没了心跳,他鬼使神差地吻了吻陈衍湿漉漉的发旋:"我在呢。"
便利店屋檐下,陈衍捧着热可可发呆。许亦用纸巾擦着他头发上的水珠,突然听见他说:"周三我要去见他。"
"不行。"
"我必须去。"陈衍的指腹摩挲着杯壁,"有些事...得当面了断。"
许亦盯着他锁骨上露出的绷带边缘:"我陪你。"
陈衍摇摇头:"这次让我自己处理。"他掏出手机,给许亦看一张照片——是病床上熟睡的母亲,"而且...我妈需要你。"
雨停了。路灯亮起来的瞬间,陈衍突然凑近,带着可可的甜香在许亦唇上轻啄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定金。"他耳尖通红,"等我回来...再付尾款。"
许亦怔在原地,直到陈衍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唇上残留的温度像一颗小小的薄荷糖,慢慢融化进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