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在距离小屋五十米外的沙石路上急刹,轮胎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门猛地推开,陈父踉跄着跨了出来,衬衫皱巴巴地塞在皮带里,领口沾着酒渍,眼底布满血丝。
许亦站在门廊下,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张绷紧的弓。陈衍在他身后半步,右手垂在身侧,左手攥着那把折叠刀,指节发白。
“躲这儿?”陈父哑着嗓子笑了,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真他妈会挑地方。”
海风卷着咸腥的气息扑过来,陈衍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陈父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小屋的窗户、门框上的小海豚刻痕,最后落在陈衍脸上。
“你妈死了,你就这么报答我?”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把老子搞臭,你就能飞了?”
许亦感觉到陈衍的呼吸变重了,像是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兽。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挡住陈父的视线。
“陈教练。”许亦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平稳,“您再往前走,我们就报警。”
“报警?”陈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暴怒地一脚踹翻门廊下的木椅,“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木椅砸在墙上,碎片飞溅。陈衍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下意识绷紧,但没动。
陈父盯着他,突然换了语气,声音低下来,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小衍,爸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他伸出手,“跟我回家,我们好好谈,行不?”
陈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动。
“你妈的遗物还在家里,你不想拿回来?”陈父又往前一步,手掌摊开,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那些照片、日记,你都不要了?”
许亦感觉到陈衍的手指在颤抖。
“别信他。”许亦低声说。
陈父的视线猛地刺向许亦,眼底的暴戾几乎要溢出来:“我跟我儿子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他猛地伸手去拽陈衍,许亦下意识去挡,却被陈父一把推开,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陈衍终于动了,他一步跨到许亦前面,折叠刀“咔”地弹开,刀尖对着陈父。
空气凝固了。
陈父盯着那把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突然笑了。
“行啊,长本事了。”他慢慢举起手,往后退了半步,“拿刀对着你亲爹?”
陈衍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再碰他一下试试。”
远处传来警笛声。
陈父的表情变了,他猛地转头看向公路,一辆警车正朝这边驶来。
“你报警了?”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陈衍。
陈衍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他,刀尖稳得可怕。
警车停下,两名警察快步走来,其中一人皱眉看着剑拔弩张的场面:“谁报的警?”
“我。”许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通话记录上,“他私闯民宅,还动手。”
陈父的脸色瞬间铁青,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警察同志,误会,这是我儿子,我们家庭纠纷……”
“陈教练是吧?”年长一点的警察打断他,语气严肃,“省队刚通知我们,你涉嫌虐待未成年队员,我们得请你回去配合调查。”
陈父的表情彻底扭曲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陈衍,眼底的恨意几乎要烧出来:“你他妈真敢……”
警察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陈先生,请配合。”
陈父的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他狠狠啐了一口,转身走向警车。临上车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陈衍,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笑。
“你以为这就完了?”
车门“砰”地关上,警车扬长而去。
折叠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陈衍的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许亦一把扶住他,发现他的后背全湿了,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没事了。”许亦紧紧抱住他,“他走了。”
陈衍的额头抵在许亦肩上,身体微微发抖,像是终于卸下所有防备。
远处,海浪拍打着礁石,潮声如雷。
那天晚上,陈衍发起了高烧。
许亦半夜被滚烫的体温惊醒,发现陈衍蜷缩在床上,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右肩的伤口红肿发烫,显然是发炎了。
“陈衍?陈衍!”许亦拍了拍他的脸,陈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瞳孔涣散。
“冷……”他哑着嗓子说。
许亦立刻翻出退烧药,扶着他咽下去,又用湿毛巾一遍遍擦他的身体。陈衍的意识时断时续,偶尔会突然抓住许亦的手腕,含糊地喊“妈”或者“别打”,然后又在许亦的安抚下慢慢安静下来。
凌晨四点,烧终于退了。
陈衍昏昏沉沉地睡去,许亦靠在床头,手指轻轻梳理着他汗湿的头发。窗外,东方的天际线泛起一丝微光,像是一道刚刚愈合的伤口。
三天后,省体育局发布了正式公告:陈父因涉嫌长期虐待队员,被永久取消教练资格,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张浩兴奋地打来电话,说校园论坛已经炸了,曾经沉默的队友们一个接一个站出来,指证陈父的训练暴力。
“你赢了!”张浩在电话那头大喊。
陈衍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不是赢,是活下来了。”
傍晚,他们又去了海边。
潮水退去,沙滩上留下无数细小的贝壳和破碎的珊瑚。陈衍蹲下来,捡起一枚被海浪磨得光滑的玻璃碎片,对着夕阳看了看。
“像不像钻石?”他忽然问。
许亦笑了:“像。”
陈衍把碎片放进许亦手心:“送你了。”
许亦握紧它,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但他没松手。
“许亦。”陈衍望着海平面,突然说,“我想试试。”
“试什么?”
“重新游泳。”
许亦转头看他,陈衍的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睫毛下的阴影很深,但眼神是平静的。
“好。”许亦说,“我陪你。”
海浪涌上来,又退下去。
远处,一艘渔船缓缓驶向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