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面馆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灯一盏盏亮起来,像一串被点燃的寂寞。陈衍的右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新戴上的耳钉。
"去游泳吧。"他突然说。
许亦愣了一下:"现在?你的肩膀..."
"就游一会儿。"陈衍转向他,路灯在他的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去我们学校。"
他们坐了最后一班公交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后排坐着一个抱着购物袋的老太太。陈衍和许亦坐在中间位置,随着车辆颠簸,他们的肩膀不时碰在一起。
许亦望着窗外流动的灯光,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雨夜。陈衍的父亲发现他们的关系后,把陈衍关在门外一整夜。他在电话里听到陈衍压抑的咳嗽声,最终忍不住冲出门,在凌晨三点的雨中找到了蜷缩在公园长椅上的陈衍。那天他们也是这样坐着末班车,去了学校泳池。
"到了。"陈衍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
学校的铁门已经锁了,但陈衍知道围墙的哪个角落有缺口。他们像两个小偷一样翻进校园,月光下的游泳池泛着银蓝色的光,水面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玻璃。
"周医生给了我钥匙。"陈衍晃了晃从口袋里掏出的钥匙串,"说是毕业礼物。"
更衣室里弥漫着熟悉的氯水味。陈衍熟练地打开柜子,拿出两套泳具——他早就准备好了。许亦接过那条深蓝色泳裤,指尖碰到陈衍掌心的茧。这个触感让他喉咙发紧。
"你确定要游?"许亦再次确认,"今天已经测试过了,你的伤..."
陈衍已经开始脱衣服:"只是慢慢游一会儿。不比赛。"
月光透过天窗洒在泳池边缘。许亦坐在池边,看着陈衍像一条鱼一样滑入水中。他的动作比下午测试时舒缓许多,但右肩的划水幅度仍然有些不自然。水珠挂在他的耳钉上,随着每一次换气闪烁着微光。
"下来。"陈衍游到池边,向许亦伸出手。
许亦摇摇头:"我看着你就好。"
"下来。"陈衍固执地重复,手指滴着水,"我教你漂浮。"
许最终妥协了。池水比想象中温暖,陈衍的手托在他的后背,教他如何放松身体。这个姿势让他们靠得极近,许亦能清晰地看到水珠从陈衍的睫毛上滚落。
"深呼吸,"陈衍的声音在水面上显得格外清晰,"想象自己是一片叶子。"
许亦试着放松,但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泳池都能听见。陈衍的手掌贴在他的背部,温度比池水更高。月光在水面上晃动,他看见陈衍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出奇。
"你学得很快。"陈衍轻声说,手指不经意地划过许亦的腰侧。
许亦突然失去了平衡,水涌入鼻腔的刺痛让他猛地挣扎起来。陈衍迅速把他拉起来,两人在浅水区站稳,湿漉漉地相视而笑。许亦的胸口剧烈起伏,不知是因为呛水还是别的什么。
"笨蛋。"陈衍笑着骂他,却没有松开扶着他腰部的手。
他们就这样站在及胸深的水中,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池底。陈衍的耳钉在水光中闪烁,许亦忍不住伸手触碰。这个动作让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能数清彼此的睫毛。
"许亦。"陈衍突然叫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被水声淹没,"我..."
一阵风吹过,水面泛起涟漪,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陈衍摇摇头,松开手游向池边:"该上去了,水有点冷。"
更衣室里,陈衍扔给许亦一条毛巾。他们背对背换衣服,但许亦能从镜子的反光中看见陈衍右肩的淤青——比早上看起来更严重了。他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陈衍先开了口。
"我下周二的火车。"陈衍套上T恤,"早上七点二十的。"
许亦系鞋带的手指顿了一下:"这么早?"
"嗯。"陈衍转过身,头发还在滴水,"你不用来送。"
许亦抬起头,看见陈衍站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碰触右肩的淤青。那个表情让他胸口一阵刺痛。他走过去,接过陈衍手中的药膏。
"我来。"
药膏是周医生特制的,带着淡淡的薄荷味。许亦小心地把它涂在陈衍肩胛骨的淤青上,指尖感受到皮肤下的肌肉微微颤抖。陈衍的后背上有几道淡白色的疤痕,那是更早以前留下的。
"疼吗?"许亦问,手指轻轻拂过一道最长的疤痕。
陈衍摇摇头,却在镜子里抓住了许亦的目光:"你那天会发确认邮件吗?"
许亦的手停了下来。他没想到陈衍会突然问这个。
"会。"最终他回答,"我爸妈已经和学校联系好了。"
陈衍点点头,突然转身面对他。更衣室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许亦能看见他瞳孔周围那圈浅褐色的纹路。
"许亦。"陈衍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这次更加坚定,"我喜欢你。"
这是陈衍第一次完整地说出这句话。以前他总是用行动代替语言,或者在关键时刻转移话题。许亦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膨胀,几乎要冲破肋骨。
陈衍向前一步,缩短了最后那点距离。他的嘴唇贴在许亦的嘴角,带着游泳池水的味道和药膏的薄荷气息。这个吻很轻,却让许亦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陈衍的T恤下摆。
"我本来想在更浪漫的地方说这句话。"分开后,陈衍低声说,耳尖泛红,"比如山顶或者摩天轮上。"
许亦笑了,额头抵着陈衍的肩膀:"游泳池更衣室也不错。"
他们走出校门时已经接近午夜。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寂寞地亮着。陈衍突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塑料盒,递给许亦。
"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顶黑色泳帽,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许亦认出来,这是陈衍在省运会上戴的那顶。
"你的幸运物。"许亦皱眉,"我不能要。"
"暂时保管。"陈衍坚持,"等我拿了全国赛金牌,你再还给我。"
许亦小心地抚过泳帽内侧,那里用马克笔写着陈衍的名字和日期——三年前的省运会,他第一次夺冠的日子。这个泳帽陪伴他度过了每一场重要比赛。
"那我也要给你一样东西。"许亦从钱包里掏出一支银色钢笔,"我的幸运物。高考时用的。"
陈衍接过钢笔,在路灯下端详。这是一支普通的钢笔,笔身上有几道细微的划痕。他记得许亦总是用这支笔给他修改作业,笔迹清秀得像印刷品。
"我会用它给你写信。"陈衍说,把钢笔放进胸前的口袋,"每周一封。"
他们在许亦家楼下道别。陈衍的宿舍在城另一头,他坚持不要许亦送。分别前,陈衍突然抓住许亦的手腕。
"我会攒钱。"他说,声音里有一种许亦从未听过的决心,"去看你。北方大学有游泳馆吧?"
许亦点点头,喉咙发紧:"有,很大的一个。"
"那说好了。"陈衍松开手,后退一步,"我到了就给你发消息。"
许亦站在楼下,看着陈衍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夜风吹起他手中泳帽的边缘,那上面还残留着游泳池水和陈衍洗发水的味道。他想起陈衍说"我喜欢你"时的表情,想起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游泳池,想起那支已经送出去的钢笔。
上楼时,他摸到口袋里诊所的钥匙——陈衍忘了拿回去。金属齿痕印在他的掌心,像一个小小的、疼痛的承诺。
回到家,许亦打开电脑。北方大学的确认邮件仍然躺在草稿箱里,光标在"我确认接受提前入学资格"后面闪烁。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
窗外,一只夜行的鸟掠过树梢,发出孤独的鸣叫。许亦按下发送键,屏幕上的邮件瞬间消失,仿佛被黑夜吞没。他拿起陈衍的泳帽,轻轻贴在鼻尖,闭上眼睛。
三天后,他们将各自启程。而此刻,这个夏夜像一块琥珀,将他们的告别永远凝固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