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大森林的夜被墨色浸透,浓稠的黑暗里,月光像被揉碎的银箔,从层叠的古树枝桠间漏下。
细碎的星芒在腐叶覆盖的地面跳跃,照亮蜿蜒的苔藓小径,每一步踩下去,都有露珠从蕨类植物的叶片上滚落,在微光中划出银线。
远处偶有魂兽低沉的嘶吼掠过夜空,惊起一片扑棱棱的羽翼声,随即又被更沉的寂静吞没,只有月光与暗影交织,在古老的森林里铺展成流动的星河。
踏入星斗大森林的瞬间,潮湿的腐叶气息扑面而来。
时岚的发带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踩着斑驳的月光向森林深处疾行。
腐木断裂的脆响、远处魂兽低沉的嘶吼,都没能让她放慢速度,银色裙摆掠过荆棘丛,留下细碎的划痕。
与此同时,她闭了闭眼,集中精神触发与哥哥时邶的心神感应。
千向阳沙哑的叙述声、时邶沉稳的追问,混着此起彼伏的虫鸣,涌入她的脑海。
画面在意识里交错闪现:
"还记得嘛,我有一位姐姐……"千向阳的声音突然飘得很远,像是被风吹散的烟。
他望着林间穿梭的萤火,喉结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僵硬的弧线。
时邶捡起脚边半片枯叶,指尖碾过叶脉的纹路:"记得,你姐姐很厉害,也是神赐武魂。"
他见过千向阳藏在枕下的半幅画像,画中少女的眼神像极了破晓时分的星子。
"嗯……"千向阳突然笑了,笑意却没抵达眼底,"我与她本是同卵双胞胎。"
他抬手按住胸口,那里的暗纹突然发烫,"若是没有那事发生……"
风卷起他散落的发丝,露出耳后细小的月牙形疤痕,"我和她也会是很好的姐弟,像你和小岚一样。"
时邶的目光落在千向阳发间的月光上,忽然就想起了初次在星斗森林相遇的场景
那时少年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指尖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可当十万年魂兽赤王的威压笼罩下来时,他却像瞬间被钉在原地,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护在时岚身前。
要知道,赤王的力量堪比封号斗罗,光是魂兽威压就能让寻常魂师瘫软在地。
那时他们甚至互不相识,千向阳却敢硬抗那足以碾碎骨骼的气场。
时邶至今仍记得,少年后背在赤王怒吼中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始终没让时岚退后半步。
时邶望着千向阳被月光染白的侧脸,轻声开口:"可以和我说说嘛,我想倾听你的过往。"
千向阳沉默良久,喉结滚动着,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沙哑:"母亲从来都不管我和姐姐,父亲很早便离世。"
他盯着地面上晃动的树影,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缝里的苔藓,"六岁前我和姐姐也很好...她会把偷偷藏的糖分给我,会在母亲突然发火时,把我护在身后。"
他的声音陡然低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母亲的怨恨像冰锥,父亲离世那天的雷雨是刻进骨头的噩梦。"
风卷着枯叶打在他裤腿上,千向阳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她用小小的胳膊圈住我,把我护在怀里说'不怕'..."
落叶堆在靴边簌簌作响,他忽然抬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直到那场武魂觉醒仪式——"
那日供奉殿穹顶流光溢彩,千仞雪纤细的指尖刚触碰到觉醒圣石,六对莹白羽翼便轰然在身后展开。
每一片翎羽都流淌着太阳般的金芒,天使圣剑虚影悬浮于头顶,将殿内千年玄冰柱映得透亮。
“是六翼天使!真正的神赐武魂!”
两侧红衣供奉同时单膝跪地,鎏金面具下的瞳孔映着羽翼光辉,自千寻疾之后,这传说中的武魂已沉寂数年。
当少女眉心浮现天使烙印时,殿外惊雷突响,七彩祥云自天际翻涌而至,将整座嘉陵关染成琉璃色。
当千向阳武魂觉醒的刹那,六翼天使的虚影在他掌心浮现时,供奉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方才还因千仞雪觉醒而沸腾的长老们,此刻僵在原地,白玉权杖砸在金砖上的脆响都成了唯一的声响。
天使光翼的金芒映着少年颤抖的指尖,却没带来半分欢呼
千向阳刚转身要奔向爷爷,供奉殿穹顶突然传来瓷器炸裂般的脆响。
蛛网似的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诸神威压如千万座山岳轰然倾覆,长老们膝盖重重砸在金砖上,颤抖的额头抵着冰凉地面,连呼出的白雾都在寒意中凝成霜花。
璀璨的神光撕裂穹顶倾泻而下,裹挟着创世与毁灭的力量,像一柄神罚之剑精准贯穿少年的身躯。
千向阳惨叫着跪倒,耳膜被轰鸣震得渗血,背后的天使光翼在神辉中片片崩解,辉金色纹路扭曲成狰狞的面容,发出凄厉尖啸
灼热剧痛从骨髓深处炸开,他惊恐地看着飞溅的血液在空中凝成金珠,却在触及神光的刹那湮灭成虚无。
当剧痛如潮水退去,千向阳浑身浴血地跌坐在地。原本神圣的六翼天使武魂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盘踞全身的诡异暗纹,如同神明亲手镌刻的诅咒,在皮肤下泛着辉金色光晕。
而整座供奉殿死寂如坟,长老们仍保持着叩拜姿势,无人敢抬头直视这位被神明亲手"修正"的少年。
那日穹顶金光未散,虚无之中传来神明低沉的宣判,字字如重锤砸在众人耳畔:"六翼天使武魂,只容一人存世。"
话音未落,供奉殿的古老地砖轰然裂开蛛网纹路,冰凉的封印符文顺着千向阳的脚踝攀援而上,如同锁链将他禁锢在原地。
长老们战战兢兢抬头,只见少年周身腾起血色雾霭,神纹化作的锁链穿透血肉,将他封印进悬浮于半空的水晶棺椁。
神明的声音再次回荡:"此子自今日起,永镇天使祭坛之下。待六翼天使传承者真正崛起,方能解开封印——若有违者,神罚降临!"
水晶棺椁缓缓沉入地底,千向阳苍白的面容逐渐模糊,唯有锁骨处的暗纹愈发狰狞。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祭坛上残留的金色光尘,也将少年最后的身影,永远地尘封在了这片黑暗之中。
“就这样,我醒来的时候六翼变二翼,先天魂力20便成了先天满魂力。”千向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锁骨处依旧隐隐发烫的暗纹,月光落在他眼底,碎成一汪化不开的墨。
那些被神罚碾碎的光翼残片,仿佛还在经脉里游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时邶瞳孔微缩,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惊叹。他盯着少年背后,仿佛能看到那若隐若现的残缺虚影,本该舒展的六翼如今只剩两抹黯淡的残光,边缘还凝结着干涸的金色血痂。
“那你姐姐呢?”话音刚落,林间的虫鸣突然诡异地沉寂。
少年沉默良久,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像是吞咽下了整片森林的黑暗。“不知道。”
他望着森林深处浓稠如墨的阴影,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从祭坛地下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人,哪都找不到她。”
风卷着落叶扑簌簌打在他身上,千向阳突然捂住胸口,“后来问爷爷,他只是摸着胡子叹气,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她连同那场神罚,成了武魂殿最深的秘密。”
最后几个字消散在夜风里,惊起树梢沉睡的夜枭,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
时邶望着千向阳锁骨处泛着金光的暗纹,喉间涌上涩意:“本是天之骄子,沦为如此,很痛吧。”
“是啊,很痛,痛彻心扉。”千向阳突然低笑出声,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旧疤
“我有时候躺在祭坛底下就在想——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些?若天使神祇的传承只能有一人,祂为什么不干脆用那道神光杀了我?”
他抬起头,月光映着眼底翻涌的戾气,“偏要留着我这残缺的武魂,留着这浑身的神罚烙印,像看蝼蚁一样看着我在黑暗里爬……”
风穿过树冠的呜咽声里,时邶看见少年肩膀剧烈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那些被封印在水晶棺里的日夜,那些在祭坛下啃噬骨髓的疑问,此刻终于冲破喉咙,化作带着血丝的质问,散在森林的夜色里。
千向阳望着掌心暗纹泛起的幽光,声音里浸着寒意:"可是我的时间没有多少了,那些神罚烙印正在啃噬经脉,就算再不甘......"
他突然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在绝对的神力面前,我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时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皮肤下躁动的神力:"怎么会呢?"
少年眼里燃着执拗的光,像淬了火的刃,"太阳有落进山谷的时候,可第二天照样能把整片森林烫醒。你被碾碎的六翼还在血管里发烫,难道要让神罚把这点火星也掐灭?"
他猛地扯开千向阳领口,指腹重重按在那道狰狞的暗纹上:"看清楚,这不是枷锁。"
滚烫的温度从接触点炸开,暗纹竟诡异地扭曲起来,"是你在神辉下活下来的证明。打破它,太阳。"
时邶的声音混着林间呼啸的风,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天之骄子的你,凭什么要永远蜷缩在祭坛阴影里?"
“你要让整片大陆都知道,千向阳的名字,比六翼天使的光更灼目!”
千向阳迎上时邶灼灼的目光,突然噗嗤笑出声:"小邶,你这样好呆哦。"
指尖蹭过对方手腕上还没散去的热意,他眼里的金芒晃得像林间跃动的阳光,连锁骨处暗纹的灼痛都被这笑意熨平了几分。
"哎?你居然嘲笑我?"时邶唰地甩开手,耳尖却悄悄泛起薄红,发尾被夜风吹得乱翘,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兽。
"我在给你鼓劲儿呢,你倒好——"他气鼓鼓地瞪着人,话尾却在千向阳憋笑的肩膀抖动里泄了气。
"没有没有,你别冤枉我。"千向阳笑得往旁边挪了挪,故意板起脸想装正经,可时邶一挑眉,他嘴角又忍不住弯成月牙。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揉在落叶上,晃悠悠叠成一团,千向阳瞥见时邶气鼓鼓的模样
突然觉得胸口那道被神罚勒紧的屏障“咔”地裂开道缝。积压许久的闷涩随着夜风散出去,
“小岚说的对,你的眼睛藏不住秘密。”时邶突然凑近,指尖带着篝火的余温,轻轻点在千向阳笑出褶子的眼角。
少年发梢的碎发扫过他鼻尖,混着森林泥土的气息,惊得人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撞进对方眼底跳跃的光斑里,那光斑像极了祭坛穹顶碎裂时,漏进黑暗里的第一缕晨光。
落叶在两人膝间簌簌翻动,千向阳忽然发现,时邶耳尖的红意还没退去,在月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谢谢你们。”千向阳忽然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时邶拔草的手一顿,草叶上的露水溅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谢什么?”他转头看向千向阳,却发现对方正望着远处被月光镀银的树梢,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以前没人和我说这些。”千向阳的指尖抠着掌心的旧疤,“母亲因为母亲的缘故厌恶我;爷爷眼里只有姐姐,看着我他也只会叹气……武魂殿的人更不必说,畏惧我却又看不起我。”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哪怕现在挂着少主的名头,我都不知道哪天会被人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
风卷起落叶打在他肩头,千向阳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以前觉得,奶奶和老赵头是这世上唯一在意我的人。可现在……”
他转头看向时邶,月光正好落在他眼底,把那片沉寂的墨色映出一点星子般的亮,“至少有你们……”
时邶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草束狠狠塞进泥土里,突然伸手勾住千向阳的脖子,把人往自己身边一拽。
两人的肩膀撞在一起,千向阳听见他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少酸了”
“等师傅来,等一切尘埃落定,谁还敢瞧不起你”时邶随手折下根树枝,在地上划出三道刻痕,泥土溅在千向阳沾着草屑的靴面上。
千向阳盯着是吧,喉间泛起酸涩:“那位前辈真能破了神罚?这可是天使神祇亲手烙下的印记……”话尾消散在夜风里,他却看见时邶突然转头,眼里的光比篝火更炽烈。
“可别小瞧我师傅。”少年将树枝插进土里。“只要师傅愿意神界的神王都扯下来揍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