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夜风卷着砂砾拍打军帐，褚严坐在榻边，手中棉布浸了温水，轻轻擦拭云清额头的细汗。三日了，云清始终未醒，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帐内药香苦涩，混着血腥气，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布上，一静一动。
"将军，药熬好了。"副将轻手轻脚进来，捧着一碗黑稠汤汁。
褚严接过药碗，挥手示意副将退下。帐帘落下瞬间，他听到外面士兵的窃窃私语：
"听说那琴师是冒死来送信的..."
"可不是，身上带着右相通敌的铁证..."
"跟将军什么关系啊，值得这样拼命..."
褚严的手顿了顿，低头看榻上苍白如纸的人。云清瘦了许多，颧骨凸出，唇上干裂起皮，唯有长睫如旧，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小心托起云清的后颈，将药一勺勺喂进去，多数顺着嘴角流下，染脏了刚换的白色中衣。
"你就不能...听话一次？"褚严声音沙哑，拇指抹去云清下颌的药渍。他想起云清在京城时，连喝药都要备好蜜饯才肯入口的挑剔模样，胸口一阵发紧。
药碗见底时，云清的指尖忽然颤了颤。
"云清？"褚严猛地放下碗，双手捧住那只苍白的手，"能听见我说话吗？"
长睫如蝶翼般轻抖，缓缓抬起。云清的眸子混沌了片刻，渐渐聚焦在褚严脸上。他嘴唇微动，却只发出气音。
"别急。"褚严赶紧端来温水，扶他小口啜饮，"你伤得很重，军医说至少要静养一月。"
云清摇头，挣扎着要起身："刘禹德..."
"抓了。"褚严按住他肩膀，"证据确凿，陛下已下令彻查。你父亲...也会平反。"
云清怔住，眼中倏然浮起水光。他别过脸去，喉结滚动，半晌才道："多谢...将军。"
帐内一时寂静，只闻外面更漏声声。褚严盯着两人交叠的手——他的粗糙带茧，云清的修长苍白——忽然道："为什么来？"
云清转回脸，眼中水光未退："什么？"
"你明知..."褚严声音发紧，"明知右相要害我，为何不直接找周勉？为何要冒险来边关？"
烛花爆响，映得云清眸中火光跳动。他垂下眼睫："密函...未必够。若你...不信周勉..."
"我是问，"褚严倾身向前，一字一顿，"你为何要亲自来？"
云清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血色。他望向帐顶，轻声道："听闻你...中伏，我..."
话未说完，褚严突然将他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碰疼伤口。云清僵住，随后放松下来，额头抵在褚严肩头。铁甲冰凉，却透着底下滚烫的体温。
"我以为..."褚严的声音闷在云清发间，"又要失去你。"
云清无声地笑了，牵动伤口又轻嘶一声："将军何时...得到过我？"
褚严退开些，双手仍紧握云清的肩膀："在望月台，你弹《凤求凰》的时候；在我出征前，你送平安符的时候；更早...在宫宴初见，你奏《边关月》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只是我太懦弱，不敢承认。"
云清凝视着他，眼中情绪翻涌："现在呢？"
"现在..."褚严从怀中取出那半块染血的玉佩，"严心清属，生死不改。"
帐外风声呜咽，帐内烛火摇曳。云清伸手触碰玉佩上的刻痕，指尖冰凉："我...乐籍之身..."
"我会求陛下赦免。"褚严斩钉截铁，"以此次军功相抵。"
云清摇头："不值得..."
"值得。"褚严打断他，"云清，你看着我。"
四目相对，褚严的眼神炽热如火："我要你堂堂正正站在我身边，听万里河山都作我们的证婚人。"
云清的眼眶红了。他微微仰头，将泪意逼回去："傻子..."
"你呢？"褚严追问，"还没回答我，为何要来？"
云清望向帐外无边的夜色，轻声道："怕再也...听不到你骂我'不识好歹'。"
褚严大笑，笑声惊动了帐外守卫。他俯身，在云清惊愕的目光中，将额头抵上他的："那我们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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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金銮殿上。
皇帝翻阅着褚严呈上的奏折和证据，面色阴沉如水。右相刘禹德跪在殿中，面如死灰。
"刘卿，你还有何话说？"
刘禹德以头抢地："陛下明鉴！老臣一时糊涂..."
"糊涂？"皇帝冷笑，"通敌卖国，构陷忠良，这也是糊涂？"他转向褚严，"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褚严单膝跪地："臣不敢妄议朝政。只求陛下..."他顿了顿，"赦免沈云清乐籍，恢复其自由身。"
皇帝挑眉："哦？只要这个？"
"是。"
"朕记得你之前说，只是欣赏他的琴艺？"皇帝似笑非笑。
褚严背脊挺直："臣欺君，甘愿受罚。但云清确为臣心之所系，望陛下成全。"
满朝哗然。皇帝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好一个'心之所系'。"他拍案而起，"准了！不仅赦免沈云清乐籍，还恢复沈家部分家产。"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褚严，"至于你...罚俸半年，可有异议？"
褚严重重叩首："谢陛下恩典！"
退朝后，皇帝单独留下褚严："爱卿可知朕为何轻易准奏？"
褚严摇头。
"当年沈墨一案，朕早有疑虑。"皇帝叹息，"如今水落石出，也算还沈家一个公道。"他话锋一转，"再者...你那琴师，冒死救驾有功。若非他及时送来密函，黑水谷一役后果不堪设想。"
褚严心头一热："陛下明鉴。"
"去吧。"皇帝摆手，"人在偏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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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门前，云清一袭白衣，正望着院中梧桐出神。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光影。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眼中映出褚严大步走来的身影。
"陛下准了。"褚严直接道，"你自由了。"
云清微微一笑："听说了。"他顿了顿，"多谢将军。"
"不是将军。"褚严纠正，"是褚严。"
云清挑眉："褚...严？"
"嗯。"褚严忽然单膝跪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云清的手，"沈云清，你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四周宫人倒吸冷气，云清耳尖瞬间红透："你...这是做什么？"
"求婚。"褚严理直气壮，"边关将士，不讲究那些虚礼。"
云清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看四周目瞪口呆的宫人，忽然笑了："好。"
一个字，轻如鸿毛，重若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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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春，西北边关新建了一座宅院。宅前种着胡杨，宅后引了清泉。每日清晨，都能听到清越的琴声从院内飘出，时而如金戈铁马，时而似流水潺潺。
当地人说，那是褚将军的宅子，里面住着他从京城带回的琴师。两人虽无婚书，却形影不离。将军依旧刚直，琴师依旧清冷，但彼此眼中，只有最温柔的对方。
偶尔有孩童扒着墙头偷看，会见到那位白衣琴师在树下抚琴，而铠甲未卸的将军坐在一旁，专注地听着，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琴声飘过边关，飘向远方。有人说，这琴声比京城时更添几分温暖；也有人说，这琴声里藏着一段故事，关于勇气，关于真心，关于两个不被世俗看好的人，如何找到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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