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的秋雨缠绵不绝,打在"松风琴社"的青瓦上,如泣如诉。云清独坐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弦。这把新制的桐木琴音色清亮,却总弹不出他想要的味道——少了些什么,或许是京城那股带着铁锈味的秋风。
"云公子,有京城来的信。"琴童轻叩门扉,递上一封火漆封缄的信函。
信封上是阿碧歪歪扭扭的字迹。云清拆开,只有寥寥数字:「将军出征北狄,朝中有人通敌,欲害将军性命」。
琴弦"铮"地断裂,在云清食指拉出一道血痕。他盯着那行字,眼前浮现褚严出征前交托给老管家的玉佩——"严心清属"四字,如刀刻斧凿般印在他心底。
"送信人呢?"云清声音微颤。
琴童摇头:"已经走了,只说让您务必小心,右相府上月秘密接待过北狄使者。"
右相。刘禹德。
云清攥紧信纸,指节发白。五年前父亲被押走那日,站在刑部门口冷笑的紫袍大臣,正是此人。如今他的毒手,竟伸向了褚严?
雨声中,云清忽地起身,从床底拖出一个樟木箱。箱中整齐叠放着一套夜行衣和几瓶伤药——自父亲冤死后,他从未停止收集刘禹德的罪证,只待有朝一日能洗刷家冤。
"公子要去哪?"琴童见他换上黑衣,惊慌问道。
"回京。"
"可您的乐籍文书写明不得离开姑苏..."
云清系紧袖口,将一封信塞给琴童:"三日后若我不回,将此信交予知府周大人。"
夜幕降临,姑苏城门将闭时,一个瘦削的身影悄然混入商队,消失在官道尽头。
---
右相府的书房灯火通明。刘禹德正与几个心腹密谈,案几上摊着一张边关地形图。
"褚严的军队三日后将抵达黑水谷。"刘禹德指尖点在地图某处,眼中闪着阴冷的光,"北狄伏兵已就位,只待瓮中捉鳖。"
"相爷高明。"一个幕僚谄媚道,"只是...若陛下察觉..."
刘禹德冷笑:"北狄可汗答应,事成后割让河西三州。届时老夫以和谈功臣身份出面,谁还敢质疑?"他抚摸着案头玉镇纸,"就像五年前处置沈墨一样,死无对证。"
窗外,一道黑影无声掠过。
云清贴在书房外的廊柱后,心跳如雷。他冒险潜入相府,本只想查探虚实,却不想听到这番对话。黑水谷...三日后...必须尽快将消息送出!
正欲退走,忽听刘禹德又道:"去把密函取来,明日派人送往前线。"
一个侍卫走向书架,按下暗格。云清瞳孔骤缩——那里露出几封盖着狼头火漆的信函!
侍卫取出密函交给刘禹德,后者随手放入袖中:"都退下吧,老夫要歇息了。"
众人退出书房,云清屏息隐在阴影里。待刘禹德转入内室,他猫腰潜至书架前,指尖轻触机关。墙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锦盒,盒中赫然是北狄可汗的亲笔信!
信中不仅详述了黑水谷伏击计划,更提及五年前构陷沈墨之事——原来父亲力主抗狄,才被刘禹德与北狄合谋除掉。云清双手发抖,将信贴身藏好,正欲离开——
"抓刺客!"
一声暴喝炸响夜空。云清旋身闪避,仍被破门而入的侍卫一刀划过腰腹。他忍痛撞开窗棂跃入庭院,身后箭矢如雨,一支透肩而过。
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怀中的密函烫如烙铁。云清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借着夜色翻出围墙,跌入护城河的冰冷河水中。
---
天光微熹时,一个浑身湿透的血人踉跄着敲开御史周勉的偏门。
"周...周大人..."云清气息奄奄,将染血的密函递出,"刘禹德通敌...黑水谷有伏..."
周勉大惊:"你是...沈墨的儿子?"
"请大人...速呈陛下..."云清按住血流如注的伤口,"褚将军...三日后中伏..."
话音未落,他栽倒在青石阶上。朦胧中听见周勉急唤仆从备马,又觉有人将自己抬上马车。
"去边关..."云清抓住车辕,指节青白,"我必须...去边关..."
车轮碾过官道,颠簸中怀中有物事滑落——是那枚褚严出征前托老管家转交的玉佩。"严心清属"四字被血染红,在晨曦中妖冶如花。
---
黑水谷内,褚严勒住战马,抬手示意全军止步。两侧崖壁高耸,谷中雾气弥漫,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将军,探马来报,前方十里发现北狄骑兵!"副将匆匆来报。
褚严眯眼望向雾霭深处:"传令,后队变前队,缓撤出谷。"
"撤?"副将愕然,"不是要迎击..."
"这是命令!"褚严厉声道。昨夜截获的密信虽未署名,但字迹莫名熟悉...信中警告他黑水谷有诈,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就在此时,崖顶突然传来号角声!无数箭矢破空而下,瞬间射倒数十名将士。更可怕的是,谷口处尘烟滚滚,北狄铁骑如潮水般涌来!
"结阵!盾牌手上前!"褚严拔剑大喝,心中却一片冰凉。中计了...
突然,一阵清越的琴音穿透喊杀声,从崖顶飘然而下。那曲调铿锵如金戈铁马,竟让北狄战马惊惶嘶鸣,阵型大乱!
褚严猛地抬头——崖边一抹白衣身影盘膝而坐,膝上横着一张古琴。即使相隔甚远,那抚琴的姿态也熟悉得令他心脏骤停。
"云...清?"
琴音越发激昂,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北狄骑兵人仰马翻,攻势顿挫。周军将士士气大振,反扑而上!
"掩护崖上的人!"褚严红着眼下令,自己则率亲兵杀向敌阵。长剑所向,血肉横飞,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人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能在这里!
血战持续到日落,北狄残部溃逃。褚严顾不上清理战场,飞马奔向崖顶。那里,一个白衣人倒在血泊中,身下古琴已断弦数根。
"云清!"褚严滚鞍下马,将人抱起。怀中人轻得可怕,白衣被血浸透,腰间和肩头的伤口狰狞可怖。
"将...军..."云清睁开眼,苍白的唇微微上扬,"密函...给周勉了...刘禹德...通敌..."
"别说话!军医!"褚严怒吼,声音却带着颤抖。他小心地擦去云清脸上的血迹,发现他额头滚烫,已是强弩之末。
云清艰难地从怀中摸出半块染血的玉佩:"你的...我...一直..."
话未说完,他的手颓然垂下。褚严死死抱住他,仰天长啸,声如孤狼泣月。
---
军帐内,烛火摇曳。军医为云清处理完伤口,摇头叹息:"伤势太重,又兼旧疾复发...能否醒来,全看天意。"
褚严坐在榻边,手中握着那半块玉佩。帐外传来脚步声,副将匆匆入内:"将军,周御史派人送来的密函和...一个人。"
帐帘掀起,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推了进来——竟是右相刘禹德!他紫袍凌乱,再无往日威风,一见褚严就瘫软在地:"将军饶命!都是北狄胁迫..."
"闭嘴!"褚严一脚将他踹翻,接过副将递上的密函。那是盖着北狄可汗印玺的盟书,详细记载了刘禹德如何构陷沈墨,又如何策划黑水谷伏击。
"押下去,严加看管!"褚严声音冷得像冰,"待班师回朝,交由陛下发落。"
帐内重归寂静。褚严回到榻前,轻轻握住云清冰凉的手。那只曾经在琴弦上飞舞的手,如今缠满绷带,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你总是这样..."褚严低语,"不顾性命地闯进来,又不管别人多担心..."
烛花爆响,一滴水珠落在云清紧闭的眼睑上,不知是蜡泪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