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砚台又一次被扫落在地。墨汁溅在褚严刚批改完的奏折上,晕染了整页关于北疆军情的汇报。
"玄晟!"褚严拍案而起,"这是第几次了?"
十四岁的少年皇帝歪在龙椅上,故意模仿褚严皱眉的表情:"朕手滑。"
云清在琴案前轻叹。这半年来,阿晟——如今已很少人敢这么叫他了——像是变了个人。从前那个会熬夜背《治国策》的孩子,现在早朝都找借口迟到;曾经追着褚严学剑法的徒弟,如今连弓弦都懒得碰。
"《广陵散》练得如何?"云清转移话题。
"没练。"玄晟把玩着玉玺,"朕是皇帝,又不是乐师。"
褚严额角青筋直跳。他看向云清,用眼神询问:你管不管?
云清摇头,指尖拂过琴弦。一曲《少年游》流泻而出,正是阿晟十岁时最爱的曲子。少年皇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僵,随即甩袖离去。
"青春期。"云清止住褚严追出去的脚步,"边关军营里,这个年纪的新兵如何管教?"
"负重跑二十里。"褚严不假思索,"跑不动了自然老实。"
云清挑眉:"试试?"
次日校场,玄晟看着面前半人高的沙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朕是皇帝!"
"在这里是士兵。"褚严一身劲装,已经扛起自己的沙袋,"跟上。"
骄阳似火。才跑出三里,玄晟就汗如雨下。他想停下,可褚严的背影越来越远,那种被抛下的恐慌比疲惫更难以忍受。不知哪来的倔劲,他咬紧牙关继续向前。
傍晚,褚严在御花园角落找到瘫成烂泥的少年皇帝。玄晟的掌心磨出了血泡,锦衣下摆全是泥渍。
"为什么?"少年突然问,"为什么非要朕做这些?"
褚严单膝跪地,用帕子擦去他脸上的尘土:"因为有一天,我不在了,云清也不在了,你得能保护自己。"
玄晟的眼泪砸在褚严手背上:"你们也要丢下我?"
"不是丢下。"褚严笨拙地解释,"是...到时候了。"
少年猛地推开他,一瘸一拐地跑开。褚严望着那个倔强的背影,忽然想起多年前在边关,小阿晟也是这样,跌倒了从不让人扶。
当夜,云清正在调弦,忽听宫女来报:陛下不见了。
"皇陵。"云清放下琴,"一定在那里。"
月色如洗。他们果然在金棺前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玄晟。少年脸上泪痕未干,正对着棺中长公主的遗像喃喃自语:"...他们说朕是蛮夷血脉...说父亲和爹爹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
云清的心像被狠狠揪住。他缓步上前,将手搭在少年颤抖的肩上。
"爹爹..."玄晟迷迷糊糊地靠过来,额头滚烫——他发烧了。
太医院忙作一团。高烧中的少年时而挣扎着要起来批奏折,时而哭着喊"别丢下朕"。云清彻夜守在榻前,用湿巾敷着他滚烫的额头,就像多年前在边关小院那样。
天光微亮时,玄晟终于安静下来。云清精疲力竭地靠在床边,却听见一声微弱的:"...琴。"
"想听什么?"云清柔声问。
"《小星》..."少年虚弱地说,"第一首...你教朕的..."
简单的旋律在寝宫回荡。弹到第三遍时,一只缠着纱布的手怯生生地搭上琴弦,生涩地拨出一个音。云清没有停下,只是稍稍放慢节奏,让那只手能跟上。
褚严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胸口发烫。他解下腰间祖传的玉佩——褚家世代只传亲子——轻轻放在案几上。
三日后,玄晟病愈上朝。众臣惊讶地发现,少年皇帝腰间佩着褚家的传世玉佩,发髻插着云清常戴款式的玉簪。而当他开口时,语气竟奇异地融合了褚严的果决与云清的从容。
"北疆军报,朕已与褚将军详议。"玄晟的声音尚带稚嫩,却已有帝王威仪,"另设乐部一事,就按云卿所奏办理。"
退朝后,少年皇帝没有像往常一样赖在两位师父身边,而是独自走向御书房。临进门时,他突然回头:"父亲,爹爹,晚膳...能一起吃吗?"
褚严和云清相视一笑。他们知道,风暴尚未过去,但那个躲在琴下听《边关月》的孩子,终究会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