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除岁记

边关的雪下了整整三日，将军府的小院里积了厚厚一层。云清推开厨房门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顿住脚步——褚严正对着案板上一堆奇形怪状的面团发愁，脸上沾满面粉，连睫毛都是白的。

"这是...饺子？"云清拈起一个破皮露馅的"面疙瘩"。

褚严用胳膊蹭了蹭脸上的面粉，结果越蹭越多："军营里都是伙夫包好了煮..."他忽然抓住云清的手腕，"你会不会？"

"乐籍不食荤腥。"云清摇头，却在褚严失望的眼神中补充道，"但见过嬷嬷包。"

于是当阿晟抱着红纸和炮仗冲进厨房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云清站在褚严身后，手把手教他捏饺子褶。将军的手比琴师大了一圈，稍不注意就把饺子捏成了包子。

"我也要学！"阿晟挤到两人中间，小手抓起面团。

"洗手。"云清和褚严异口同声。

暮色渐沉时，三人总算包完够吃的饺子。阿晟趁人不备，偷偷往某个饺子里塞了枚铜钱——边关的习俗，吃到钱饺的人来年会有好运。

"云清，"褚严突然想起什么，"你家乡过年吃什么？"

"长寿面。"云清将饺子下锅，"母亲在世时，会在面里埋一颗荷包蛋。"他声音渐低，"后来入了乐籍，除夕多是各处献艺..."

水面翻滚，蒸汽模糊了云清的表情。褚严的手在桌下悄悄握住他的："今年不一样。"

阿晟突然把脑袋挤进两人之间："我要吃三个钱饺！"

饺子出锅时，院外传来士兵们的笑闹声。褚严起身开窗，寒风卷着雪片闯入，却也被远处的篝火映暖了几分。

"待会儿去营里守岁？"褚严问，"兄弟们准备了摔跤比武。"

云清正给阿晟盛饺子，闻言筷子一顿："除夕当祭祖、写桃符..."

"都写好了。"褚严指向门外——春联贴得歪歪扭扭，上联"春风送暖"的"暖"字还少了一笔。

阿晟左看看右看看，突然用筷子敲碗唱起来："除岁除岁，饺子配酒醉！"调子不伦不类，却奇异地融合了军营小调和文人雅乐。

云清和褚严同时笑出声。最终三人达成协议：先祭祖，再去军营转一圈，子时前回来守岁。

祭台很简单——褚严摆了阵亡同袍的名册，云清放了父亲的牌位，阿晟则摆上一只草编的蚱蜢，说是给"记不清样子的爹娘"。香烛点燃时，三人都没说话，但某种温暖的氛围在沉默中蔓延。

军营比想象中热闹。士兵们围着篝火喝酒吃肉，见将军来了，纷纷让出位置。阿晟很快被怂恿着表演剑术，虽然招式稚嫩，但胜在气势十足，赢得满堂喝彩。

"弹一曲？"褚严凑到云清耳边。

云清摇头："《边关月》太悲凉，不适合除夕。"

"那就欢快的。"褚严从亲兵手里接过一张陌生的琴，"刚缴获的，据说是什么...雷氏琴？"

云清眼睛一亮。当《阳春白雪》的旋律响起时，连最粗犷的士兵都安静下来。褚严看着火光中那人抚琴的侧脸，忽然很后悔没早点带他来军营——这样的云清，合该被更多人看见。

回府时已近子时。阿晟抱着将士们塞给他的压岁钱和小玩意，走得东倒西歪。褚严索性将他背起，孩子的小脑袋立刻耷拉在将军肩头，呼出的白气拂过铠甲。

"睡着了？"云清轻声问。

"装睡。"褚严捏了捏阿晟的脚踝，孩子立刻咯咯笑起来。

守岁的仪式很简单：红烛高烧，围炉夜话。褚严讲了几个军营笑话，云清则说了些琴坛趣闻。阿晟强撑着眼皮，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却还惦记着："压岁钱..."

褚严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云清则送了个绣着竹叶的香囊。阿晟接过礼物，突然退后三步，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谢父亲，谢爹爹。"

空气瞬间凝固。云清的手悬在半空，褚严更是直接僵成了雕像。

"不...不喜欢这个称呼？"阿晟忐忑地抬头。

云清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声音有些哑："喜欢。"

子时的钟声恰在此时响起。远处军营的鞭炮炸成一片，褚严趁机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支白玉簪，簪头雕着精细的琴纹。

"新年..."他笨拙地插在云清发间，又急忙补充，"不是乐籍那种，就...普通的簪子。"

云清摸了摸玉簪，忽然也取出个包袱："给你的。"里面是件银丝软甲，心口位置绣着小小的平安符纹样——正是当年褚严出征时，云清送的那枚。

"我也有礼物！"阿晟掏出两个草编的蚱蜢，"跟祭台上那个是一家的！"

笑声中，不知谁提议吃年糕。三人围着厨房捣米，阿晟非要掺一脚，结果弄得满手黏糊糊。当他们的手指在年糕上意外相碰时，窗外又一轮烟花绽放。

"新年愿望是什么？"阿晟仰头问。

褚严和云清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又迅速移开视线。最后是云清揉了揉阿晟的脑袋："年年有今日。"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照进小院，将三个人的影子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厨房里，那个包着铜钱的饺子静静躺在盘底——其实他们都知道它在那儿，但谁都不去点破。

毕竟好运这种东西，他们早已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