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来得突然。褚严站在画舫船头,看雨丝将西湖笼成水墨画卷。身后船舱里,云清正在调试新买的七弦琴,乐声时断时续,像在跟雨声玩捉迷藏。
"将军再淋下去,该着凉了。"云清的声音混着琴音飘来。
褚严回头,见那人倚在窗边,月白长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如展翅的鹤。他喉结动了动:"说了叫名字。"
"褚严。"云清从善如流,唇角微扬,"进来听琴?"
画舫轻轻摇晃。褚严弯腰钻进船舱时,额头不慎撞到门框,惹得云清轻笑出声。这笑声清越如琴音,褚严听得耳根发热,竟比在千军万马前更无措。
"《采莲曲》,试试?"云清挪出半边位置。
褚严僵硬地坐下,大手悬在琴弦上方,比握剑时紧张十倍。云清的手从背后环过来,指尖轻搭在他腕上:"放松。"
微凉的触感让褚严心跳如擂鼓。他跟着云清的引导拨动琴弦,却发出锯木头般的噪音。
"不对。"云清的气息拂在他耳畔,"要这样..."
雨声渐密,琴音却渐渐流畅。画舫穿过荷花丛,惊起几只白鹭。褚严忽然发现,自己弹错了大半音符,云清却始终眉眼含笑——原来这人也会偷懒耍滑,故意不纠正他的错处。
"到了。"船夫在岸上喊。
雨仍在下。褚严撑开油纸伞,云清自然地靠过来。两人衣袖相触,在伞下自成一方天地。青石板路湿滑,褚严下意识去扶云清的腰,却在碰到时像被烫到般缩回手。
"褚将军也有怕的时候?"云清挑眉。
"怕你摔着。"褚严嘟囔,手却老实放回去,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截腰肢的纤细。
客栈门口,阿晟——如今该称他玄晟了——正鬼鬼祟祟地跟掌柜咬耳朵。见两人到来,少年皇帝立刻挺直腰板,作出一副威严模样:"朕...我订好房间了!"
掌柜满脸为难:"这位小公子,实在对不住,您要的三间上房,如今只剩一间..."
"什么?"褚严皱眉,"其他客栈呢?"
"端午将至,全都客满。"掌柜搓着手,"不过那间上房很大,睡三位绰绰有余..."
云清耳尖微红:"无妨。"
阿晟突然"哎呀"一声:"我的行李呢?"他朝褚严眨眼,"父亲帮我拿的那个..."
褚严这才想起被遗忘在码头的包袱。等他扛着三个大包袱回来时,却见阿晟趴在柜台上写写画画。
"你的房间在隔壁。"少年头也不抬,"我跟掌柜儿子挤挤,他教我包粽子。"
褚严刚要反对,云清已经接过最重的包袱:"随他去吧。"
上房确实宽敞,但床只有一张。褚严的包袱散开,露出里面塞得满满的兵器——光是匕首就有七八把。
"阿晟收拾的?"云清拿起一把镶宝石的短剑。
"嗯。"褚严尴尬地试图用披风盖住其他武器,"怕江南不安全..."
云清忽然笑了:"床够大。"
褚严僵在原地,耳朵红得要滴血。他机械地收拾着兵器,直到云清递来一杯热茶。两人指尖相触,茶汤微晃,映出彼此闪躲的眼神。
入夜后,雨停了。阿晟不知从哪冒出来,拽着两人去逛夜市。花灯如昼,人潮涌动,褚严不得不紧挨着云清走,手臂时不时相碰。
"褚严!"云清突然拉住他,指向一个卖古玩的摊位,"看。"
那是一册残缺的琴谱,封面题着《潇湘夜雨》。褚严立刻想起三年前云清提过想找这谱子,当即掏钱买下。云清惊讶地看他:"你还记得?"
"你说过的,我都记得。"褚严脱口而出,随即懊恼地别过脸。
阿晟在一旁捂嘴偷笑,转眼又不见了踪影。两人找了一圈,最后在糖人摊前发现他。少年皇帝举着两个糖人——一个拿剑的小人,一个弹琴的小人。
"像不像你们?"他笑嘻嘻地塞过来,"我去看龙舟了!"说完又钻进人群。
褚严举着糖人不知所措。云清忽然凑近,在他那个"弹琴小人"上咬了一口。冰糖碎裂的声响清脆悦耳。
"甜的。"云清评价道,眼睛却看着褚严。
夜市尽头有座湖心亭。两人并肩而坐,远处龙舟的鼓点隐约可闻。云清取出新买的琴谱,借着灯笼光翻阅。褚严则擦拭着刚在铁匠铺相中的宝剑——云清趁他不注意时买下的。
"明天去灵隐寺?"云清问。
"嗯。"褚严点头,"听说后山有眼泉水,弹琴特别好听。"
云清讶异:"你怎么..."
"船夫说的。"褚严急忙解释,却见云清笑得促狭,才知被戏弄了。他佯怒去掐那人腰侧,却被反握住手腕。
灯火阑珊处,云清忽然倾身。这个吻轻如蜻蜓点水,却让褚严浑身僵直。远处突然炸开烟花,照亮两人交叠的身影。褚严隐约看见亭外树丛里,阿晟正猫着腰偷笑,手里还攥着根未点燃的烟花棒。
原来如此。
回客栈的路上,云清主动牵住褚严的手。将军的掌心粗糙温暖,稳稳包裹着他的手指。前方人潮汹涌,花灯如星,而他们就这样牵着手走进去,如同走进一个不必隐藏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