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夏夜风铃》
返校领毕业证那天,蝉鸣裹着热浪撞进教室。我蹲在储物柜前收拾课本,忽然摸到柜壁贴着的便利贴——褪色的字迹写着"记得带伞",是去年梅雨季江清塞进来的。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曾经坐过的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栅。
"黄瑶!"郝燕举着相机冲进来,发梢别着新买的向日葵发夹,"快看老陈的头发!"镜头里班主任正在擦黑板,后脑勺翘起的发丝被魏泽明偷偷系了个粉色蝴蝶结。江清倚着门框憋笑,喉结滚动的弧度让我想起海边初升的太阳。
我们在走廊分发毕业纪念册,江清的那页夹着干燥的银杏叶。叶脉间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小字写着:"第三排窗边,你回头时的光斑形状。"魏泽明非要往郝燕纪念册上画乌龟,被追着跑过整条连廊,笑声惊飞了栖息在紫藤架上的白鸽。
黄昏时老班搬来西瓜,刀刃切入绿皮的脆响里混着此起彼伏的快门声。江清把最中间的瓜心挖给我,冰凉的甜意还在舌尖打转,他突然说:"今晚操场有露天电影。"
放映机在暮色里嗡嗡作响,白色幕布上晃动着《情书》的片头。我们盘腿坐在草席上,江清的影子悄悄覆住我的。当柏原崇在图书馆窗帘后抬眼时,他突然递来温热的铝罐,橘子汽水的甜雾漫过我们相碰的膝盖。
散场时发现鞋带松了,江清自然地蹲下帮我系。他后颈被晒红的皮肤泛着细密的汗珠,像晨露缀在夏天的荷叶上。郝燕举着手机要拍,魏泽明突然打亮手电筒,惊得江清把活结系成了死扣。
路过小卖部时他买了两支盐水棒冰,融化的冰水滴在水泥地上,画出两串并行的省略号。我们坐在操场双杠上看星星,他忽然说:"其实每次值日倒垃圾,我都是故意绕到你的清洁区。"
夜风送来栀子花的香气,我晃着双腿啃棒冰的木棍。江清从书包掏出个玻璃风铃,贝壳串成的坠子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海边捡的,挂在你窗边能听见潮声。"
回家路上经过开满蔷薇的巷子,他突然伸手替我摘掉发间的柳絮。指尖擦过耳廓的瞬间,晚风掀起他白色校服的衣角,露出腰间别着的银杏钥匙扣——和去年秋游时送我的一模一样。
蝉鸣渐歇的深夜,我趴在窗边摆弄风铃。手机突然震动,江清发来张模糊的星轨图,放大后能看见玻璃倒影里我伏案写字的轮廓。月光漫过风铃的贝壳,叮咚声里,十七岁的夏夜在窗台上凝成一颗裹着糖霜的琥珀。
蝉鸣声裹着热浪撞进教室时,我们正在给彼此写同学录。江清的钢笔尖悬在我的本子上方,睫毛在纸面投下颤动的阴影:"黄瑶同学,你的星座栏怎么空着?"
"因为你说占星是伪科学。"我转着郝燕送的星空笔,看他工整的字迹填满整页纸。窗外的香樟叶在风里翻卷,阳光漏过叶隙,在他手腕上洒下跳动的光斑。
郝燕突然把冰镇柠檬茶贴在我后颈:"魏泽明这个笨蛋把同学录星座画成奥特曼!"她发梢的草莓发卡晃得人眼花,魏泽明在后排举着涂改液大喊:"光之战士守护你的高考志愿!"
江清从书包掏出个银杏叶标本,夹进我的同学录里:"这是高一开学那片。"叶脉间用金粉描着极细的坐标线,交汇点恰是当年公告栏的位置。我忽然想起那个蝉鸣震耳的清晨,他弯腰拾起我发卡时,肩胛骨在衬衫下绷出的弧线。
毕业典礼那天,礼堂空调发出垂死的呻吟。江清作为学生代表发言,袖口的银扣在聚光灯下晃成星子。我数着他喉结滚动的次数,直到郝燕戳我手肘:"你草稿本画满正字了!"低头才惊觉满纸都是"江清"的笔画拆分。
魏泽明在台下偷吃小熊饼干,碎屑掉进郝燕的蕾丝裙摆。他们猫腰争执的剪影投在幕布上,被江清清冷的声线衬得像皮影戏。当他说到"青春是未完成的方程式"时,目光突然落在我泛红的耳尖。
散场时暴雨突至,我们挤在走廊分吃老班买的西瓜。江清用纸巾垫着切块,水果刀在瓜瓤上刻出笑脸。郝燕举着手机抓拍魏泽明啃瓜皮的丑照,镜头里却框进了江清递瓜时与我相触的指尖。
"要不要去秘密基地?"雨势渐小时,江清晃着自行车钥匙。我们踩着积水冲进车棚,他校服后背洇湿的痕迹像幅水墨画。后山废弃的观星台上,魏泽明正用荧光棒摆出"毕业快乐",郝燕追着要给他系气球尾巴。
暮色漫过城市天际线时,江清从书包掏出个铁盒。里面装满这三年我掉落的发卡、用废的笔芯、草稿纸撕成的千纸鹤。"每次你经过我座位,"他低头转着铁盒,"都会落下点星光。"
晚风掀起同学录的纸页,我翻到他写的那页怔住。"理想院校"栏并列着两所相邻的大学,"想说的话"处画着双星轨道图。远处突然升起烟花,魏泽明点燃的仙女棒在郝燕发间织出金线,而我们站在初夏的晚风里,听见蝉蜕裂开的细响。
回家的公交车上,江清替我挡住摇晃的人群。他T恤领口漏出半截银链,吊坠是我们海边捡的贝壳。当报站声惊醒打盹的乘客时,他忽然说:"其实我早就在草稿纸上,写过千百遍你的名字。"
路灯次第亮起,我摸到书包里的玻璃罐。江清塞进来的星星糖在暮色里闪着微光,每张糖纸都印着日期。最新那颗写着今日,背面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小字:"愿所有夏天都如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