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禅房内青烟袅袅,长孙迥手中的念珠突然停滞,门外传来的那声疾呼如重锤击在心头。
他猛然起身,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慌乱……
长孙迥韩林!去看看何事!
侍立一旁的韩林应声而出,只见雨幕中长孙无极抱着面色苍白的长孙明绾疾步远去,衣角溅起的水花在青石板上晕开。
不远处,长孙平戎斜倚朱柱,嘴角那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刺得人眼睛生疼。
韩林将所见如实禀报时,佛珠突然从长孙迥指间滑落,在青砖上碎成几瓣。
长孙迥是朕疏忽了……
苍老的叹息里裹着懊悔,他望着雨帘的目光满是自责。
本该召来细问的孩子,却在雨中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他即刻命人宣太医赶赴伏云宫,又冷着脸下旨将长孙平戎禁足府中,月余不得外出。
当太医们在伏云宫诊脉后,那声“风邪入体、急火攻心”的诊断,让殿内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更棘手的是她体内寒毒难除,寻常汤药反而会加剧病情,几位太医面面相觑,一时束手无策。
就在焦灼之际,清澜炼制的护心丸及时送到皇城。
长孙无极小心翼翼地将药丸送入她口中,守在榻前的目光从未有过的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紧闭的眼眸终于颤动着睁开,虚弱的一声“皇兄”,让紧绷的空气瞬间松动。
长孙无极握着她冰凉的手,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意。
长孙明绾的指尖用力掐进锦被之中,仿佛想要借此抓住些什么,又或是抑制内心翻涌的情绪。
她那张本就苍白如纸的脸,在这一刻却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如同冬日里突然燃起的一簇微弱火焰,既脆弱又令人触目惊心。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虚弱的身体,喉间挤出一声破碎而微弱的恳求,那声音仿佛带着血丝,在空气中颤栗着散开。
明绾.元卿玥皇兄,我想…我想去见他们。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长孙无极按住她颤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疼惜……
无极.元昭诩你如今风邪未愈,寒毒又发作,去了反而让瑾尘徒增忧虑。
他替她掖好滑落的锦被,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无极.元昭诩好好休养,我入宫面圣,求父皇开恩让你见他们一面。
明绾.元卿玥皇兄!
长孙明绾猛然攥住他的衣袖,指尖的力道过大,指甲深深嵌入布料,几乎要刺进皮肉之中……
明绾.元卿玥越家世代忠良,绝不可能谋反!是长孙平戎……是他勾结外敌伪造密信,他早就算计好支开我们!
长孙无极轻轻握住她那冰凉的手,低沉的声音仿佛被寒冰浸润,透着一股直抵人心的冷意。
无极.元昭诩我明白。
无极.元昭诩从他将你奔赴邛叶见雅兰王族,又调我离京那一刻起,这盘棋就开始了。
他眼底翻涌着风暴,却在触及她期待的目光时渐渐平息。
看着兄长欲言又止的神情,长孙明绾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那句“不会让他好过”,终究不是“让他付出代价”。
帝王猜忌的刀锋已然出鞘,纵使权倾朝野的太子,也无法在这血色棋局中,为越家撑起完全的庇护。
禅房沉香袅袅,长孙无极踏入门槛时,衣摆还沾着未干的雨痕。
紫檀案后的帝王搁下朱批,声音里难得透出几分关切……
长孙迥明绾可还好?
这句话如星火坠入油锅,长孙无极指尖攥得发白。
妹妹蜷缩在病榻上的模样在眼前闪过,苍白如纸的脸,冷汗浸透的鬓发,还有昏迷时仍在呢喃“越瑾尘”的呓语。
他突然扬起嘴角,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那笑声如同冬日里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直透人心。
无极.元昭诩风邪入体,寒毒复发——若不是清澜殿主的护心丹及时送到,您恐怕要去伏云宫看她最后一面了。
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长孙迥的指节重重叩在案上……
长孙迥你们是要替越家求情?
无极.元昭诩求情?
长孙无极轻轻迈前半步,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袍微微曳动,悄然扫过冰凉光洁的青玉地砖。
无极.元昭诩朝中谁不知越家满门忠烈?为了和明绾的婚约,越将军上月刚主动上交虎符,这等赤诚之心……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想起越府满府缟素为谢云笺发丧,想起妹妹攥着他衣袖哭到昏厥的模样……
无极.元昭诩可您还是听信了长孙平戎的谗言!
无极.元昭诩将我调去边关,又让明绾去邛叶见雅兰王族,这不就是为了给他们动手的时机?
御案上的烛火猛地爆开一朵灯花,映得长孙迥脸上阴晴不定。
长孙无极扑通跪地,额角几乎要磕碎青砖……
无极.元昭诩越夫人以死明志,悬梁前还攥着越将军的兵符!父皇,您就看在明绾是您唯一的女儿的份上……
他的声音终于溃不成军……
无极.元昭诩放过越家吧!
禅房内,烛火明明灭灭,将长孙迥的影子在蟠龙柱上拉得忽长忽短。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像裹着陈年寒冰……
长孙迥越家最不可能谋反,可他们在百姓心中地位太高,已经影响到了我们统御五洲。
长孙迥恰如当年的邛叶皇族,这是一样的道理。
长孙迥为什么你们能出手覆灭邛叶,却不能看着越家灭亡?
长孙无极猛地抬头,眼中惊怒交加……
无极.元昭诩因为在我们看来不一样!邛叶皇族公然起兵,妄图颠覆天权;可越家……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
无极.元昭诩他们交出兵权,甘心放弃滔天的权势。
无极.元昭诩如果父皇忌惮越家功高震主,当初就不该赐下婚约,如今却要让明绾承受这锥心之痛!
长孙迥抬手按住额角,疲惫与狠厉在脸上交织。
案头的奏折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他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语气难得松动……
长孙迥你去天牢见越家父子一面,让越瑾尘有什么事想做,有什么话想告诉明绾就赶快说吧。
他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长孙迥整个越家,我只可能放过越瑾桑,其他的,谁来求情都没用。
话音落下,禅房陷入死寂。长孙无极盯着地上冰凉的青砖,突然想起小时候明绾和越瑾尘在御花园追逐的笑声。
那时的阳光正好,照得少年少女的影子叠在一起,而如今,一场帝王的猜忌,就要将所有美好碾成齑粉。
纱幔低垂的寝殿内,药香混着烛泪的焦苦在空气中弥漫。
长孙明绾握着白玉药碗的指尖泛着青白,银匙在琥珀色药汁里机械地打着圈,溅起的细碎水花落在月白裙裾,洇出深色痕迹。
时夕殿下。
时夕跪坐在榻前,目光落在那碗汤药上,看着它从温热一点点变得冰凉,心中的焦急也随之蔓延,她咬了咬唇,终于忍不住以极轻的声音开口提醒……
时夕药要凉了。
这声呼唤仿佛刺破迷雾的利剑,长孙明绾睫毛剧烈颤动,抬眸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暮春的晚风卷着细雨扑进殿内,将纱帘吹得猎猎作响,恍惚间似有金戈铁马的厮杀声从九霄传来。
明绾.元卿玥时夕。
她忽地轻笑出声,那声音宛如檐角滑落的雨珠,清冷中透着一丝刺骨的凉意,仿佛能渗入人的骨髓。
明绾.元卿玥这天权的天,终究是要变了。
药碗被重重搁在矮几上,未饮的汤药顺着碗沿蜿蜒而下,在梨木桌面勾勒出蜿蜒的血痕。
殿外惊雷炸响,照亮她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也照亮远处皇城上空盘旋的寒鸦。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