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305琴房的门都紧锁着。
谢言澈每天下午四点准时出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一会儿，然后盘腿坐在走廊上练习视唱练耳。第四天，他正对着乐谱小声哼唱《夏薄荷》的旋律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言澈猛地抬头，林豫白背着琴盒站在逆光里，金丝眼镜反射着夕阳的余晖。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瘦了，衬衫领口松垮垮的，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等你啊。"谢言澈跳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我说过的，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等。"
林豫白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搭档嘛！"谢言澈咧嘴一笑，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纸，"看，我把比赛曲目的钢琴部分全扒下来了！虽然可能错了很多地方..."
林豫白接过那沓手抄谱，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音符。有些地方涂改太多次，纸张都快要破了。
"你...自己写的？"
"对啊，参考了你给我的原谱。"谢言澈挠挠头，"我听力还不错，但有些复杂的和声还是搞不明白..."
林豫白突然推开了305的门："进来。"
琴房里，林豫白将谢言澈的谱子铺在钢琴上，一页页仔细检查。谢言澈紧张地站在一旁，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
"这里，应该是减七和弦，不是属七。"林豫白用铅笔轻轻圈出一处，"还有这段转调，你漏了一个升号。"
谢言澈凑近去看，鼻尖几乎碰到林豫白的肩膀。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一丝药膏的味道——是涂在手腕上的吧？
"对不起..."谢言澈小声说，"我太笨了。"
林豫白停下笔，转头看他。两人的脸突然离得很近，近到谢言澈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和左眼尾那颗浅褐色的泪痣。
"不，你..."林豫白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很好。"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谢言澈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赶紧退后两步："那、那我们现在开始练习？"
林豫白点点头，取出小提琴。这一次，他没有站在窗边，而是靠近钢琴，让两件乐器的声音更好地融合。
从《夏薄荷》开始，然后是比赛曲目。谢言澈弹错了好几个地方，但林豫白没有不耐烦，反而一遍遍示范正确的旋律。当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时，他们终于完整地合奏完了整首曲子。
"成功了！"谢言澈欢呼着高举双手，"我们是不是很棒？"
林豫白的嘴角微微上扬："嗯。"
这个小小的笑容让谢言澈心跳漏了一拍。他赶紧低头收拾乐谱，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对了，比赛是什么时候？"
"下周六。"林豫白收起琴弓，"在市音乐厅。"
"哇，高级啊！"谢言澈眼睛亮了起来，"需要穿正装吗？"
林豫白犹豫了一下："你真的要去？"
"当然！我们说好的啊！"
"但是..."林豫白低头看着自己的琴盒，"表姐和母亲会在场。"
谢言澈的笑容僵住了。他想起那天看到的场景——木尺落在掌心，林教授严厉的表情，林眠轻蔑的话语。
"我不怕她们。"他挺起胸膛，"再说了，我们是凭实力比赛，又不是去打架。"
林豫白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说："我母亲...不喜欢意外。"
"那我就是个大大的意外！"谢言澈夸张地张开双臂，"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出乎意料的是，林豫白真的笑了。不是微微上扬的嘴角，而是一个真正的、明亮的笑容，像冬雪初融，让他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谢言澈看呆了："你...你应该多笑笑。"
林豫白立刻收敛了笑容，但眼里的温度没有褪去："明天继续练习。"
"遵命，林老师！"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形成了一种默契。白天在学校，林豫白会给谢言澈补习数学；放学后，两人在琴房一遍遍打磨比赛曲目。有时候练到太晚，谢言澈会偷偷从食堂带两个包子回来，看着林豫白小口小口地吃掉——他吃东西的样子也很优雅，像只矜贵的猫。
比赛前三天，谢言澈正在琴房练习独奏部分，门突然被猛地推开。林眠踩着高跟鞋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音乐学院的老师。
"就是你？"林眠上下打量着谢言澈，目光像在看一件劣质商品，"听说你要和豫白一起比赛？"
谢言澈站起来，不自觉地挺直腰板："是的，林学姐。"
"你知道这是什么级别的比赛吗？"林眠冷笑，"参赛的都是专业音乐学院的尖子生，你一个业余的..."
"林眠。"林豫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快步走到谢言澈身边，"是我邀请他的。"
林眠的表情更加阴沉："豫白，妈妈已经安排了音乐学院的钢琴系高材生做你的伴奏。"
"我不需要。"林豫白站得笔直，"我和谢言澈配合得很好。"
"好？"林眠夸张地挑眉，"就他这种水平？连正规训练都没有！"
谢言澈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更让他难受的是林眠话中的事实——他确实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只是个靠蛮劲和热爱硬撑的野路子。
"我认为，"一个温和的女声突然插入，"音乐最重要的是灵魂，而不是技巧。"
众人回头，看见音乐老师李教授站在门口。她走进来，拍了拍谢言澈的肩膀："我听过他们合奏，很有感染力。"
林眠还想说什么，李教授已经转向其他老师："各位不是来参观琴房的吗？这边请。"
人群散去后，谢言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琴凳上："她说得对...我确实不够格..."
"不。"林豫白罕见地主动握住他的手腕，"你有我没有的东西。"
"什么？"
"自由。"林豫白轻声说，"你弹琴时...像在飞。"
谢言澈怔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视为缺点的"不专业"，在林豫白眼中竟是珍贵的特质。
比赛前一天，谢言澈破天荒地请假没去琴房。他翻箱倒柜找出哥哥大学面试时穿的西装，虽然有点大，但勉强能穿。正当他对着镜子打领带时，手机响了。
【明天早上九点，音乐厅后门见。——L】
谢言澈笑着回复：【保证准时！比赛加油！(๑•̀ㅂ•́)و✧】
这次，对方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嗯】，但谢言澈已经能从这个字里读出温度。
夜深了，谢言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明天就要正式比赛了，说不紧张是假的。他摸出枕头下的MP3——里面录了他和林豫白最后的练习版本，戴上耳机一遍遍听着。
阁楼窗外，一轮满月高悬。不知此刻的林豫白是否也望着同样的月亮，想着同样的事？
比赛当天，谢言澈提前一小时就到了音乐厅后门。他不断整理着并不存在的衣领，来回踱步。九点整，林豫白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肤色更加冷白，像从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少年。
"哇..."谢言澈不自觉地发出感叹，"你今天...好帅。"
林豫白的耳尖微微泛红："嗯。"
他们从后门溜进选手休息室，里面已经坐满了参赛者。谢言澈注意到他们都带着昂贵的乐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看到他们进来时投来好奇的目光。
"那是林教授的儿子吧？"
"怎么带了个业余的来伴奏？"
"听说那小子连钢琴考级都没参加过..."
谢言澈的手心开始冒汗。林豫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别听他们的。"
抽签结果出来，他们排在第七位出场。前面的选手一个接一个上台，谢言澈从门缝里偷看——每个人都演奏得完美无缺，技巧娴熟得令人窒息。
"下面有请7号选手，林豫白，小提琴；谢言澈，钢琴。"
谢言澈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林豫白突然拉住他的手："记住，像平时一样弹就好。"
走上舞台的瞬间，刺眼的灯光让谢言澈一阵眩晕。他隐约看到评委席上林教授铁青的脸，和林眠讥讽的表情。钢琴摆在舞台中央，像一座等待征服的高山。
林豫白站在他身旁，轻轻点头。谢言澈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他奇迹般地平静下来。琴声像一条小溪，托着小提琴的旋律流淌。渐渐地，他忘记了台下的观众，忘记了严苛的评委，甚至忘记了这是比赛。他只知道林豫白的琴声在引领着他，而他的钢琴在回应着对方，像一场亲密的对话。
当最后一个音符余韵消散，全场寂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谢言澈抬头看向林豫白，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下台后，他们被工作人员带到等候区。谢言澈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一半因为紧张，一半因为兴奋："我们...我们表现得怎么样？"
林豫白罕见地露出了微笑："很好。"
成绩要等所有选手表演完才公布。等待期间，林教授带着林眠走了过来。
"豫白，"林教授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言澈下意识地挡在林豫白前面："林教授，我们..."
"我没问你话。"林教授锐利的目光扫过来，"你知道你毁了什么吗？豫白本可以拿第一的！"
"母亲，"林豫白突然开口，"是我选择谢言澈的。"
"为什么？就因为他会哄你开心？"林眠讥笑道，"音乐是严肃的事业，不是过家家！"
谢言澈感到身旁的林豫白浑身绷紧。他鼓起勇气说："林学姐，音乐不只有技巧，还有感情。我和林豫白..."
"闭嘴！"林教授厉声打断，"你算什么？一个连音乐学院门槛都摸不到的业余爱好者，也配评论音乐？"
谢言澈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是啊，他算什么？一个数学考38分的差生，一个家里连钢琴都没有的穷小子...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林豫白站到他身边，声音清晰而坚定："他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钢琴手。"
林教授和林眠都愣住了。谢言澈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成绩公布了！"工作人员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所有人转向大屏幕。第七行清楚地显示着：
【7号 林豫白/谢言澈 小提琴与钢琴 二等奖】
"二等奖？"林眠尖叫道，"怎么可能！豫白从来都是拿第一的！"
林教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这就是你任性的后果。"
谢言澈内疚地看向林豫白，却发现对方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
"值得。"林豫白轻声说，只有谢言澈能听见。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谢言澈终于忍不住："对不起...如果我弹得更好一点..."
"不，"林豫白停下脚步，"是我该谢谢你。"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谢言澈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林豫白已经能对他说这么多话了。
"那个...下周还一起练琴吗？"谢言澈小心翼翼地问。
林豫白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嗯。"
就这一个字，却让谢言澈的心像浸在温蜂蜜水里一样甜。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合作的结束，更是某种全新关系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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