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登基的第一年,总觉得天启城的雪,总比别处落得更沉些。
我坐在太极殿的龙椅上,指尖划过冰凉的扶手。
雕龙的鳞甲嵌着金丝,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极了那年别院廊下,易文君裙角扫过的碎冰。
其实,我很早就见过她了,比皇兄正式的介绍还要早。
殿外传来司天台的报时,三更了。
阶下的太监们垂首侍立,靴底碾过金砖的声响都透着小心翼翼。
他们怕我,就像当年怕父皇一样。
他们都说琅琊王自从登基后便改了性情,不再温和。
他们还说陛下雄才大略,一统天下,当世英豪。
可他们不知道,这龙椅上坐着的,从来都只是个懦夫。
“陛下,该歇息了。”
内总管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软得发腻。
我挥了挥手,让人都退下。
他不敢、也不想去深究皇兄的死,不敢离开天启城一步,生怕在某个地方和心上的人不期而遇。
殿门合上的刹那,整座宫殿便只剩下我和烛火的呼吸。
我拿起案上的玉簪,簪头的凤凰尾羽缺了一角,这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
还是当年在别院交手时她头上掉下来的。
我觉得易文君脾气实在不算好,总爱砸东西泄气。
十七岁那年,她砸了满室的铜镜;后来在碉楼小筑,她故意打翻秋露白,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石板上积成水洼,映着她眼底的野心,像要把整个天下都溺进去。
其实——每一次他都看着,窥探着。
可我记得最清的,是她最后一次发泄。
那天景玉王府的别院血流成河,萧若瑾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她站在血泊里,红裙被染得更深,手里的短刃“当啷”一声掷在地上,像是在丢弃什么脏东西。
然后她看向我,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那一刻,我好像又听到了从前的那个声音。
他记得她说——“萧若风”“这一剑,我记下了。”
记得她转身走向李长生的身影。
我忽然觉得喉咙里腥甜得厉害——原来有些伤口,比剑伤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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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后的第三年,我的后宫依旧空无一人。
内总管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金砖,声音发颤:“陛下,皇家子嗣为重啊。”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忽然想起洛青阳。
那个总穿着玄色衣袍的影宗高手,总爱板着脸叫她“师妹”,最后却销声匿迹。
我记得自己明面上第一次见易文君,是在父皇的寿宴上。
她穿着淡青色的广袖裙,站在萧若瑾身边,眉如远山含黛,唇似樱桃初绽,是江湖上盛传的“天下第一美人”的风姿。
那时的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轻愁。
皇兄凑到我耳边,笑着说:“若风,你看,这便是父皇为我选的王妃。”
我看着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地面的弧度,忽然觉得那青色太刺眼。
后来我常去景玉王府的别院。
有时是送些新得的锦鲤,有时是带一笼刚出炉的桂花糕。
她总坐在廊下喂鱼,或是绣那幅将开未开的牡丹。
素银的簪子绾着青丝,侧脸在阳光下透着温顺,像极了江南水墨画里的女子。
她总是收着,脸上却没什么高兴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