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楼欢门与三层高的繁楼齐高,其下一排排栀子灯随风摇晃,拉长了行人的影子,缩短了客人的影子,阶级的枝干延伸出两条路。
一条绫罗绸缎向里延伸,一条粗布麻衣往外扩展,泾渭分明。
风槐序看着一排排栀子灯,徒然伸出无力感,细小的缝隙从心口裂开,时空重叠,她躺在病床,妈妈在门外打电话卖房,一墙之隔,她想死了。
“风小娘子?”
陆生握紧风槐序的手,将她从无力感的坠落中一把拉出。
“你……紧张了?”
他这样问,避开了她的异常。
许多人不喜他人窥探自己的伤口,自以为是的,将其血淋淋地撕开。
他明白的。
“……嗯。”
风槐序别开脸,心中泛起暖意,一点缝合裂纹的心,在冷漠为主调的过去,这样的温暖真的很少。
在这一刻,她忽然想了解他。
“陆三郎的家应该很温暖吧。”
她道。
温暖的土壤生出温柔的人。
似是想到什么,陆生露出一个浅笑,“阿娘在时确实如此,后来她不在了……”
他顿了顿,脸上的浅笑有些勉强。
“就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泛起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忧愁,风槐序沉默地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以后可以多来找找我。”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是朋友。”
“嗯。”
二人一时无言,在灯光暗淡的角落下相拥,试图用拥抱温暖彼此。
不远处的江原没有走近,也没有开口,他静静地看着,寡言的郎君好像鲜活起来了。
“这角落里的小娘子好像我家絮娘。”
喝的有些醉的风文竹站在窗边往下望,越看越像,眉头不自觉皱起。
“那小郎君也像我家三哥儿。”
陆秉言倒是没有醉态,目光清明,他摇了摇紫檀木扇,嘴角勾起一抹笑。
“郁离兄,估计是我们看错了,你我的儿女都不相识,何况一起跑到这里?”
“我怎么会看错絮娘?”
风文竹反驳,白皙脸上的红晕因激动越来越红。
“这就是我家絮娘。”
他说完扒住窗户,一边试图往下跳一边道:“这小子当着我的面招惹絮娘,看我不给他个教训。”
“郁离兄,冷静!”
陆秉言抱住他,一时与楼下的陆生对上了眼,“你这是看错了”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
挺行的,他家三哥儿就这样搞定了风知县的女儿?
陆秉言突然有些醉了。
“那窗户边的二人是你我的爹爹?”
风槐序不确定,这跟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之处。
她扯了扯陆生的衣袖,陆生愣了愣,原来她是风知县的女儿,怪不得问了那样一个问题,右手不自觉捏了捏衣袖,沉默地点了点头。
风槐序:……
“陆三郎,你没有看错?”
“没有。”
虽然他情愿自己看错了,但不能说谎。
“那……上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
陆生看出了她的意思,浅笑着叹了口气, “我一个人上去吧,江原留在这陪你。”
他正要唤“江原”,眼前突然出现了两个人,蓝色锦袍的,是他的爹爹,石绿色襕衫则是……絮娘的爹爹。
陆生连忙鞠躬行礼。
“爹爹,风知县。”
风槐序见此,丝毫不慌张,缓缓行了一个叉手礼。
“爹爹,陆伯伯。”
“嗯。”
对于有礼的人风文竹天然有几分亲近之感,他半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小少年。
神色沉稳,态度不卑不亢,隐约可见未来的好颜色,是个翩翩小公子。
“还不错,就是记得以后叫风伯伯。”
他说完,朝陆秉言笑了笑。
“行之教子有方,我不如也。”
他一有空闲就督促二哥读书,也没见多大的效用。
一旁沉默的陆秉言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我看令爱举止有礼,冰雪聪明,一看就是个漂亮乖巧的孩子。”
“絮娘从小就如此,哪用我教导?”
风文竹一脸骄傲,晃悠悠走到风槐序身边,一把抱起她。
“我家絮娘真是孝顺,走几条街来接爹爹回府。”
……她默默把头埋进爹爹的怀里,任由他将自己夸出一朵花来。
“絮娘从小聪慧又懂事,从来不让人操心,四岁就能识文断字……”
风文竹越说越话多,差点把自己女儿的底子都说了出来,幸好宋慈溪赶到,掐着人的手止住他的话,一脸抱歉。
“还望陆员外谅解,老爷喝多了,我得带他早日回府。”
说完,头一转,直接扯着他往回走,脸上的浅笑也消失不见。
“下不为例。”
她喃喃,无奈叹气。
原来阿娘挺……彪悍的。
风槐序悄悄看了眼阿娘,脸不红,呼吸也平缓,可见体力气力都好。
她默默对爹爹产生一丝敬佩之情,有妻如此,还能纳妾,莫不是人格魅力过于强大?
应该……是吧。
“三哥儿,和风知县家的小娘子聊的如何?”
陆秉言收回放在他们身上的目光,看向自己原配生的儿子。
陆生点了点头,耳尖有些红了。
“她很好,我们聊的……不错。”
见到儿子这副模样,年少过的陆秉言何尝不了解他的心思?
他也曾是个少年郎,也曾如此过,只是命运无常,总需要低头。
“如果你真想长长久久,那就只能读书,把握住当今皇帝给商户读书的恩典,毕竟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
他叹了口气,“三哥儿,好好把握吧。”
希望芸儿的孩子能得偿所愿,弥补他们的遗憾。
“我明白的,爹爹……”
士农工商,纵使当今皇帝发展商业,门第之分也比以前淡了许多,但官商之别终究是一道巨大的横沟。
他想与絮娘交好,想……陪着她。
陆生握紧招文袋,铜铃隐隐约约响动,小娘子含笑的眉眼仿佛就在眼前,他往前方望,只有背影。
一只彩色的吉祥轮转个不停。
久违的热闹过后,空虚从心口涌出,刻意忽略的疲惫感席卷身体,他突然有些累。
“爹爹,我们回府吧。”
看着自己孩子脸上的疲倦,陆秉言脸色有些不好,三哥儿小时落过水,从那之后就畏寒,也比一般的孩子容易生病。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看来,今日出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是该赶紧回去,”他顿了顿,叮嘱道:“以后尽量不要这么累,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在他心中,与风知县交好虽重要,但比不过自己孩子的身体。
“嗯,我尽量。”
陆生垂下眼眸,不再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