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斑驳了一地阴影。
风槐序牵着阿娘的手,看着她与爹爹说着没头没尾的话,眉宇间没有一分一毫的不耐。
他说着,她听着,偶尔应和几句。
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进了府邸,就见紫云来相迎。
“小娘子,奴婢不久前备好了热水,现在水应该正好。”
她正要说些什么,耳边就响起了阿娘的话。
“今日走了那么久,絮娘收拾收拾好上榻睡上一觉。”
宋慈溪一边说一边拉着风文竹离开,偏偏他还不安分,手搭上她的肩膀笑道:“今日喝的不尽兴,等回去再喝一杯。”
……
“回去一口都不准喝。”
她拍下他的手,脚下的动作更快了。
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风槐序才笑出几声来。
爹爹喝了酒就变成了个话唠,什么事都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全倒出来,虽然声音倒是不大,但是她离得近,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爹爹天生是个读书料子,又用功,即使生在一个孤儿寡母的家庭,也取得了功名。
而阿娘是个富裕的商户女,慧眼识人,趁着爹爹刚中秀才就定下婚约。
至于方支婆……一句话都没有关于她的。
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风槐序忍不住猜测,心机深沉的人?还是……
“小娘子?”
紫云的话拉回了她的心神,她露出一个浅笑,不紧不慢开口:“走吧。”
“……是。”
紫云眼底闪过几分疑惑,很快又按下疑惑,转过身去带路。
小娘子想什么,她不需要过多揣测,只需要将小娘子服侍得体体贴贴就够了。
她一边想一边带路,灯笼下的人影忽长忽短,停住了。
打开门,入目是山水画屏风,水雾似得氤氲在屏风上下,烟蒙蒙。
“小娘子,奴婢服侍你沐浴。”
紫云站在屏风前道。
“不用了。”
风槐序走到屏风后,见人走了才入水,水温刚好,很舒服。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水温缓缓变化,香皂似乎小了一圈,温凉了,起身擦干水上榻,放下绣着青竹的吉量色帷幔。
灯影忽明忽暗,躺在被褥里思想有些混沌,迟来的孤独爬上心头,她想家了。
三层小楼,一个小院,门口蹲着一只大黄狗,外婆拿着一把蒲扇悠悠地扇着,她蹲在电扇前吹风,嘟囔着天热。
外婆慢悠悠开口:“你出生时可比这会热。”
她反驳:“哪有,老师说现在的二氧化碳比以前多。”
外婆依旧坚持自己的话,小声说:“你妈那时候差点中暑,整天恹恹的,现在反而有精神。”
“真的?”
她有些不相信。
“外婆还能骗你吗?”
“也是。”
她看向门口,隐隐约约听见铃声,兴奋地站起来。
“外婆,妈妈肯定又带了好吃的回来。”
外婆笑了笑,“你妈疼你呀,做工的人家给的那一点吃的全留着回来了。”
“我知道,长大了我也会给妈妈好吃的。”
没想到,长大了又得了病,成了拖累,没有实现小时候的话。
风槐序翻身看向烛火,眼角渐渐浮上泪花,明黄的烛火跳跃着,忽大忽小,一张含笑的芙蓉面在眼前闪过。
宋慈溪,她现在的阿娘。
“上辈子已经过去了,不管有多少遗憾,都应该说再见。”
应该向前看。
这样想着,忽然泛起困意,她吹灭烛火,慢慢睡去。
窗外的月渐渐墨入天,天光微微泛白,几声鸡啼拉开了烟火气,炊烟袅袅从一团团屋头升起,扭腾。
“小娘子,今日女师会来讲习。”
紫云一边替风槐序梳头一边开口:“要奴婢备一些肉丝糕吗?”
风槐序愣住,心跳快了些。
“今日讲什么?”
“书画。”
紫云露出笑容,一副骄傲样。
“到时候以小娘子苦练的书法必会得到女师的夸奖。”
……她倒是练过书法,但已经太久没沾过,至于画画,初高中业余爱好者,能行?
“紫云,我的画技如何?”
她有些期待差一点,再差一点。
“嗯,”紫云顿了顿,斟酌开口:“比书法差一点点。”
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慢下来。
风槐序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画画的水平一般,甚至可以称得上差了,那自己应该能在这方面过关,但书法……
“紫云,女师以前教过我书法?”
“自然没有。”
紫云绑住一束发,嘴角上扬。
“小娘子几乎每天练半个时辰,功夫不负有心人,自然有所成就,到时定能惊艳到老爷他们。”
不可能的,最好的结果只能是中规中矩,虽然练了好几年的字,但是越长越大才发现,用到的时候几乎没有,渐渐地连写字也屈指可数了。
抛弃一些幻想,现实就是残酷。
风槐序沉默了,任由紫云在一旁时断时续地欢喜,少女柔美的嗓音刺入她的心,一下又一下压迫着心脏。
过去始终没有说再见,只是藏在身体的阴暗里,时不时抓出一道伤口。
难受。
她忽然想抓住什么,伸出手徒然漏出一片气,紫云疑惑开口:“小娘子,你这是作甚?”
“没什么。”
她平静回答,脸色平淡,习惯性隐藏自己的情绪。
紫云见此止住了话头,替小娘子梳了个双垂髻,浅笑着俯身开口:“小娘子,奴婢告退。”
“嗯。”
她轻轻应声,手腕上的两只一白一绿的镯子铛铛,余音袅袅。
很静。
她站起走到偏房,斜斜的光照入眼,风槐序下意识眯了眯眼,一抹翠微色柔柔靠近。
近了。
黑的发,白的包髻,紫的丁香缠花,清浅的女子。
“女师。”
行了一个万福礼,一双微圆的眸子弯了弯,她浅笑着,十足十的乖巧模样。
“嗯。”
女子应了一声,问:“练了几年字?”
说着走到桌前看了一眼,摆设井井有条,但没有练字的纸,女子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神情,仿佛不在乎学生的功课。
“……我——”
“喜欢练字吗?”
风槐序还没回答,女子忽然开口,丹凤眼看向她,水润润,多了几分凌利。
“……我觉得练字对于自己来说用处不大。”
没说不喜欢,而是用处不大。
女子挽了挽耳边的发,坐到梨花木椅子上,静静地磨起了墨块,脖颈处的紫玉坠子动了动,白皙的手不紧不慢,光尘同行,时光好像凝固。
浅浅的墨香丝丝缕缕,混着窗外飘飘摇摇的花香,沉浸,风槐序好像彻底放松下来,慵懒爬至眉尾。
有些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