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摩金夫人长袍店离开后不到十步就遇见买好自己的东西前来会合的落维恩,他和离开时一样——除了右手正擎着支螺旋纹路的柠檬覆盆子巧克力碎冰淇淋,奶油尖顶在阳光下泛着蜜糖光泽。少年先冲斯内普颔首致意,随即把沁着水珠的甜筒塞进阿尔西亚掌心,顺势握住她空出来的左手。心情明快的女孩舔着融化在指节的奶油没有挣脱,落维恩立即捕捉到异常:“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后颈绒毛都竖起来了。”少年用食指轻点自己脖颈示意,“发生什么事这么开心?”阿尔西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能发生什么事?”
少年将信将疑,黑袍教授投来的目光让他松开手,转而掏出采购清单:“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教授。”他故意用羽毛笔尖戳了戳羊皮纸上墨迹未干的“龙肝10盎司”,那是斯内普亲自添上的魔药材料。
“是吗?”阿尔西亚瞳孔里跃动着碎冰般的光芒,“我以为这是霍格沃茨的传统。”
“我当时可没有这样的传统。”落维恩转身对正在坩埚店门口检查锡焊接缝的教授喊道,“教授,我已经把其他东西买齐了,现在只剩下阿尔的魔杖了。”又贴着少女耳畔补了句气音:“等他离开后我要送你件入学礼物。”
斯内普冷笑一声:“你的声音方圆百里都听得见蠢货。”
落维恩再次闭上嘴,朝斯内普眨了眨眼睛。
最后一家商店蜷缩在巷尾阴影里,布满蛛网裂纹的橱窗后,褪色紫绒垫托着根孤零零的魔杖。斑驳的金漆在木板上蜿蜒出残缺的铭文:奥利凡德:自公元前三百八十二年即制作精良魔杖。铜铃在推门时发出年迈的咳嗽。
店堂狭小得令人局促,除了一张孤零零的长椅再无他物,踏入的瞬间仿佛置身于某个管理森严的古老图书馆。视线甫一上移,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乎码到天花板的几千个狭长纸盒,不知为何令人后颈泛起细密的寒意。这里的尘埃与肃静都暗藏着某种神秘的魔法,连空气都凝结着未知的咒语。
“下午好。”轻柔的问候声骤然响起,阿尔西亚的脊背瞬间绷直,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紧接着一串清脆的咔嚓声打破沉寂,像是某种木质机关在暗处运转。
银白月光般的双眸突兀地浮现——那位站在阴影中的老者,浅色瞳孔在昏暗空间里泛着奇异辉光。
“您好。”阿尔西亚扬起嘴角,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老人布满皱纹的面容突然焕发出神采:“当然,当然,我早预见到这天会来,阿尔西亚·梅尔福德。自你兄长在此挑选魔杖那日起,我就知道这么一天快来了,天呐,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
奥利凡德先生踱到三人面前,阿尔西亚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那种被看透的感觉像蜘蛛在脊背爬行,却又在心底滋长出奇异的兴奋。她故意扬起下巴:"您认识我吗,先生?"
“认识?哦——”老魔杖师银须颤动正要开口,斯内普突然咳嗽起来:“咳咳。”
“好吧好吧,斯内普教授。”奥利凡德瞥了眼黑袍巫师紧锁的眉头,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落维恩此刻却皱起鼻梁。奥利凡德转向阿尔西亚时已然恢复神秘微笑:“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惯用右手对吧?”
没等阿尔西亚点头,他已经穿梭在货架之间。阿尔西亚踮起脚尖,对着落维恩的耳朵悄悄问:“他一直这么…神神叨叨?”
“我哪知道,我上回明明……”少年刚偏头回答,后脑勺就挨了斯内普一记掌风,他叫了一声后立刻绷直脊背假装研究起墙角的铜天平。这时货架深处突然爆出欢呼:“啊哈!”
奥利凡德捧着细长木匣宛如捧着一柄圣剑:“中国西南深山的千年樱树与英伦古月桂嫁接的魔法变种,十三又四分之一英寸,最适合施展华丽的大型魔法。”他掀开匣盖。
“杖芯是夜骐尾羽。”老人声音陡然低沉,“平庸者会被它瞬息万变的脾性反噬,但对你……”他突然将魔杖塞进阿尔西亚掌心,“它会是最忠诚的仆人。”
“好了,现在连台词都不一样了。”落维恩没忍住抱怨说,“我来这里买魔杖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您提前给阿尔充了VIP吗,教授?”
回答他的是又一击实在的掌风。
离开奥利凡德魔杖店,阿尔西亚爱不释手地拿着她的新魔杖,它很漂亮,非常漂亮,像她一样,不管那位奥利凡德先生有多神神叨叨,他有一点没说错,仅仅一眼阿尔西亚就知道这根魔杖属于她。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傍晚,斯内普深吸一口气对阿尔西亚说,“其他的,只要梅尔福德先生还留着他为剩不多的脑子,”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就让他来告诉你。”
“嗯嗯,谢谢您教授。”阿尔西亚乖巧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希望您能喜欢这个礼物——”她突然加快语速,从灯芯绒口袋里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黑色小猫木雕。榉木雕成的猫咪正弓着背伸懒腰。
斯内普的瞳孔微微收缩。那只跃然掌心的黑猫雕得纤毫毕现,连胡须末梢都带着灵动的弧度,通灵般的鎏金眼瞳在暮色中流转着蜂蜜般的光泽。它让他想起了一些东西,黑袍下的手指无意识蜷起,又强迫自己松开。
“……可以摆在书桌上当镇纸。”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轻。
漫长的沉默里,翻倒巷方向传来夜枭的啼叫。斯内普突然伸手抓过木雕,当他再度开口时,嘶哑的声线比平时更紧绷:“如果我是你,会留着精力预习课业——而不是鼓捣这些幼稚的手工。”
不过他还是将小猫放在黑袍内层的口袋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然后幻影移行离开。
“好的,现在总算只剩我们两个了。”落维恩像终于摆脱什么东西一样甩了甩肩膀,他拉着阿尔西亚的手突然开始奔跑起来,“走,我带你去看看准备好的入学礼物。”
“等等——”阿尔西亚拽着他停下来,兄妹两人放慢脚步,斜阳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在路上,“先别说,让我猜猜看……”
“拜托别这样,”落维恩扯松银绿相间的领带,“你肯定猜得到,”他转身,“那样就没意思了,我必须在你没反应过来前让你见到它。”
他很了解他妹妹的观察力。
“好吧,如果提前猜到的话的确会少了很多惊喜。”没有大人在,阿尔西亚也感觉自在不少,她欢快地点了一下脚后跟。对面橱窗里展示的自动编织毛衣突然开始疯狂打蝴蝶结。
落维恩突然刹住脚步,“就是这里,”他屈指敲了敲布满爪痕的橡木招牌,惊起屋檐上打盹的雪鸮,“宠物商店,霍格沃茨的学生让带一只宠物,不过如果喜欢你可以随便买,”他故意用魔杖尖挑开龙皮钱袋,金币碰撞声惹得笼中嗅嗅集体立正,“钱我来付。”
推门时铃铛响起水晶破碎般的清音。刹那间,渡鸦的羽翼扫过铜笼,缅甸蟒的金鳞在玻璃箱里折射出碎钻般的光,那些宠物都朝阿尔西亚看过来。虎斑猫收起利爪,球遁鸟停止颤抖,就连最暴躁的燕尾犬都开始摇动尾巴。
她确实很招小动物喜欢。当那只褐渔鸮撞开店员手中的玳瑁梳子,像枚裹着羽毛的炮弹般扎进阿尔西亚怀里时,落维恩正忙着把试图钻进他口袋的狐媚子幼崽揪出来。“帅气的男孩子,体长55厘米左右,”店主掸着肩头的绒毛苦笑着介绍它,“从挪威森林偷渡来的淘气包,今早刚拆了我的记账本。”
“骑士。”阿尔西亚抚摸着它巧克力色的飞羽,立刻给他取了名字,指尖掠过翼角处新月形的白斑。猫头鹰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尾羽扫过展示架打翻了整罐蟋蟀干。
另一只是只通体漆黑的小猫,金瞳在阴影中流转着液态阳光般的光泽。当它踩着埃及猫神的优雅步伐跃上柜台时,阿尔西亚的呼吸停滞了——那分明就是她雕给斯内普教授的鎏金眼瞳再现。黑猫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舐她的手腕。
谁能拒绝这么可爱一只小猫。
落维恩寄存在这里的仓鸮安柏此刻正优雅地梳理羽毛,雪白的心形面庞上是黑曜石般的眼睛。这姑娘通体银灰的羽毛泛着光泽,翅尖却点缀着墨水般的斑点,像不小心打翻的星图。“那平时就让她留在家里当信使,”落维恩弹了弹笼子,惊起几片绒羽,“要是爸妈还记得给我们写信的话。”
王子轻盈地跃上阿尔西亚肩头,当它鎏金眼眸扫过落维恩时,少年发誓在猫脸上看到了斯莱特林式的讥诮。他们废了好大力气才“说服”骑士暂时呆在笼子里——这挪威猛禽正用弯喙猛啄银栏,面对阿尔西亚时却瞬间切换成委屈的颤音,蓬松的胸羽炸成颗毛茸茸的栗子。
“其他行李都在这儿。”落维恩晃了晃龙皮小包,无痕伸展咒的入口正吐出半截《魔法药剂与药水》的烫金书脊。三套校袍自动挂上衣架,水晶药瓶在夹层里叮咚作响,骑士的备用栖木差点撞翻装着巧克力蛙的锡盒。
“谁会没品到和猫头鹰计较。”少年翻着白眼推开旅店橡木门,黄铜门环上的美杜莎雕像突然朝王子吐信子。阿尔西亚肩头的黑猫弓起背,金瞳缩成两道熔岩裂缝。阿尔西亚摸了一把猫:“好了王子。”
旅店正中央,穿蕾丝领口的幽灵正把脑袋卡在樱桃木消失柜里。
“永恒的维纳斯啊!”幽灵猛然抽出半透明身躯,假发卷簌簌掉落,“您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小姐。”他执起阿尔西亚的手,虚影嘴唇落在她手背。
“得了吧爵士,您的一辈子早就到头了。”落维恩弹出一袋金加隆,钱币瀑布般倾泻在前台玛瑙棋盘上,惊醒了打盹的棋盘守卫犬雕像,“最好的双人房谢谢。”
钥匙串飘来,王子突然跃起抓向幽灵缀满珍珠的领结。爵士大笑着展示自己被猫爪穿透的胸腔:“四百年前我一定会追求你!”他突然板起脸模仿某个严厉教授的腔调:“未成年巫师禁止在校外使用魔法!”然后故意把脑袋卡进柜门,只剩半截银绶带在外晃悠。
四百平米的套房内,胡桃木书柜正自动为烫金书页扇风,珐琅留声机用妖精嗓音吟唱十四行诗。阿尔西亚扑向四柱床的墨绿帷帐,床头柜上的银质茶炊突然跳起踢踏舞。“这里离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只隔着三块会移动的砖,”落维恩解开蛇形袖扣,“很方便。”
此后三十七个昼夜,羊皮纸风暴席卷了整个空间。《魔法理论》的书页在飘浮咒中组成白鸽群,《千种神奇草药》在浴缸里发芽成微型雨林……阿尔西亚疯狂地吸收她能看见的一切知识,落维恩捏着泛绿的面包片叹气:“如果不是了解你,我会以为你被分到拉文克劳。”
当然不是与世隔绝。午夜溜去翻倒巷围观拍卖,王子会蹲在阿尔西亚兜帽里放哨;在咿啦猫头鹰商店顶层看星星,骑士总试图偷吃安柏的太妃糖冰淇淋。出来玩就那几样,吃饭喝饮料打排逛街压马路。
父母来信总裹挟着热带海风的气息。这次的信纸带着大溪地黑珍珠碎屑,上个月的火漆印里嵌着巴哈马日落沙砾。当安柏第三次把“请继续享受独立生活”的信件摔在早餐桌上时,阿尔西亚正从《神奇动物在哪里》里拔出被嗅嗅绑架的怀表。“这不公平,”她瞥见古灵阁账单新增的八位数,“我也想出去旅游。”
“放假后带你去。”落维恩道。
——他们也过二人世界。
就这样,时间来到八月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