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旧书区弥漫着一股独特的油墨与陈年木质书架交融的气息,像是时光沉淀下来的味道。高大的橡木书架层层叠叠,书架上摆满了各种泛黄的旧书,书脊上的烫金文字有些已斑驳脱落。
地面是深棕色的木地板,被无数人的脚步磨得发亮,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杨瑾瑜蜷缩在靠窗的一把宽大橡木椅里,这椅子有着细腻的纹理,扶手处被磨得圆润光滑。他膝盖上摊开一本《寂静的春天》,书页已经泛黄,边角微微卷起,像是被岁月轻轻抚摸过。书页间夹着他亲手压制的银杏书签,金黄的叶片脉络清晰,宛如一幅精美的画卷。
他今天穿了件米色高领毛衣,柔软的质地贴合着他的身体,袖口略长,只露出一点纤细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那里有一块被前读者留下的咖啡渍,形状恰似一只正在打哈欠的猫,为这略显陈旧的书增添了几分趣味。
窗外,细密的雨丝纷纷扬扬地飘落,雨痕在玻璃上蜿蜒成透明的蛛网,将他映在窗上的影子切割成模糊的水彩画。雨滴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与图书馆内偶尔传来的翻书声交织在一起。
“介意我坐这里吗?”一个清朗的嗓音传来,仿佛惊飞了书页间那缕若有若无的阳光。
杨瑾瑜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着深灰色毛衣的年轻人抱着厚厚一叠《物理学报》站在桌边。那年轻人的深灰色毛衣质地厚实,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小臂上有一块墨迹晕染的蓝色印记,像是钢笔漏墨后留下的战场痕迹。
他有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剑眉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灵动的光芒,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上扬,带着一抹自信的微笑。
他拉开椅子的动作带着一股干脆利落,带起一阵风,吹动了杨瑾瑜搁在桌角的便签纸。那些浅绿色的纸片上写着零散的诗句,此刻如受惊的蝴蝶般簌簌作响。
夏峻熙,他的借书卡上这样写着,字迹张扬得仿佛要飞出横线,每一笔都透着不羁与活力。
“你在看环保类专著?”夏峻熙忽然倾身,指节轻轻敲了敲他书的封面。这个动作让他的毛衣领口滑向一侧,露出锁骨处一小块墨迹——那是洇透衬衫的蓝色钢笔墨水,像枚小小的胎记,为他的形象增添了几分随性与不羁。
杨瑾瑜下意识地把书往怀里收了收,毛衣袖口蹭到咖啡渍,晕开更深的痕迹。他轻声说道:“只是……喜欢卡森的文字节奏。”声音轻得如同书页翻动的沙响,耳尖却因为陌生人突然的靠近而泛起一抹红晕。
夏峻熙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他从论文堆里抽出一本笔记推过来,那是一本米色道林纸的笔记本,纸张微微泛黄,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观测数据,边缘却画满了卡通猫头鹰——有的戴着学士帽,有的爪子里抓着量角器,模样憨态可掬。
“我上课时画的。”他转动着钢笔,金属笔帽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学生说这样能记住浮力公式。”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握着钢笔的姿势十分自然。
雨声忽然变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杨瑾瑜不经意间发现,他的钢笔和自己摔坏的那支一模一样,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奇妙的亲切感。
连续三周的雨天,让他们养成在图书馆角落相遇的习惯。这天,杨瑾瑜带了自制的花草茶,薄荷与洋甘菊的香气从保温杯里溢出来,在桌面上方形成一小片清新的雾。夏峻熙面前摊着被咖啡浸湿的试卷,试卷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他正用杨瑾瑜送的猫爪橡皮擦去错题——那是上周市集上,他盯着看了很久的文创品。猫爪橡皮粉粉嫩嫩,十分可爱。
“你总是……”杨瑾瑜指了指他袖口新染的墨迹,这次是红色,“像刚打完仗的钢笔骑士。”
夏峻熙转动着手腕露出内侧,那里有串用钢笔画的小字:F=ma。
“昨天给初中生补课时,有个孩子说我的字像被雷劈过的蜘蛛网。”他笑着扯平卷子,突然“嘶”了一声——纸缘在虎口划出细小的伤口,一道细细的血痕出现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
杨瑾瑜下意识递去手帕。那是一块浅灰格纹棉布的手帕,一角绣着只正在打瞌睡的简笔猫,针脚细密,十分精致。
“定制的?”夏峻熙没接,反而握住他手腕翻转过来。杨瑾瑜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也沾着墨——是刚才帮他整理试卷时蹭到的,像片蓝色的银杏叶,与夏峻熙手上的墨迹相映成趣。
他们隔着交叠的墨迹突然沉默。窗外的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桌面上,在茶渍上投出晃动的光斑。光斑在两人之间跳跃,仿佛在诉说着某种微妙的情感。
旧书店弥漫着樟脑味与雨后的泥土气息,两种味道奇妙地混合在一起。
环保提案通过的那天,夏峻熙带他去了学校后门的二手书店。那书店十分逼仄,走廊两侧堆满褪色的精装书,书脊上的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轻轻飞舞。杨瑾瑜蹲下身查看《瓦尔登湖》的版本时,发梢扫过夏峻熙的牛仔裤——那里蹭着道白色粉笔灰,是今天第三节物理课留下的痕迹,为夏峻熙增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找到了。”夏峻熙从哲学区抽出一本书,书脊贴着“特价5元”的标签。翻开扉页,泛黄的纸上印着图书馆的注销章,借阅卡袋里却夹着张照片:年轻的夏峻熙站在抗议砍树的队伍里,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外面套着一件牛仔外套,举着的牌子上画着只戴眼镜的愤怒猫头鹰,模样十分可爱又充满正义感。
杨瑾瑜的指尖停在照片边缘。他认得那棵树——正是现在校园中央那棵挂着生态保护牌的百年香樟,粗壮的树干需要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枝叶繁茂,像一把巨大的绿伞。
“五年前的事了。”夏峻熙用书轻拍他发顶,扬起细小的尘埃,“当时为了说服校领导,我画了三十八张生态示意图。”他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果然画满潦草的设计稿,边缘还记着物理公式,字迹龙飞凤舞。
杨瑾瑜突然发现,那些公式的推导过程里,藏着许多小小的猫爪印——像是计算到烦躁时的随手涂鸦,为这严肃的公式增添了几分俏皮。
香樟树的新叶在阳光下透明如翡翠,闪烁着生命的光泽。
现在杨瑾瑜的办公桌抽屉里,收着夏峻熙送的特制墨水——调成猫眼石的色泽,装在一个精致的小玻璃瓶里,瓶身还系着一条淡蓝色的丝带。写在纸上会显出细碎金闪,宛如夜空中的繁星。而夏峻熙的教案本边缘,开始出现杨瑾瑜用这种墨水画的批注:一只打哈欠的猫爪指着重点公式,旁边标注“此处易错”,字迹清秀而灵动。
今天他们并肩走过校园林荫道时,夏峻熙的白衬衫后摆沾了粉笔灰,像是特意点缀的白色小花。杨瑾瑜伸手替他拍打,却在收回时被握住手腕。夏峻熙的拇指抚过他虎口处未愈的钢笔划痕——是昨晚帮他调试新墨水时不小心划的,结痂的形状像片缩小的银杏,仿佛是他们之间独特的印记。
风穿过香樟树的间隙,把夏峻熙的领带吹到杨瑾瑜肩上。那上面别着枚小小的猫爪领带夹,金属表面刻着他们初见那天的日期,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杨瑾瑜想,这大概就是最温柔的悖论——一个满身墨迹的人,却在他生命里画出了最清晰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