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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的冰面在三月中旬已经开始松动，远远望去，灰白色的冰层像老人皮肤上的裂纹，蜿蜒着伸向看不见的远方。周默蹲在江边，医用橡胶手套外又套了一层加厚的棉线手套，指尖轻轻敲击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再往左边一点。"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身后举着遮光板的年轻辅警连忙调整位置。阳光穿透云层，在冰面上投下一片菱形的光斑，正好照在那东西上——那是一张女人的脸，隔着三十公分厚的冰层，正对着周默微笑。

周默的呼吸在口罩里凝成白雾。他见过太多尸体，但被冻在冰里的还是头一回。女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嘴唇微微上扬，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冰晶，仿佛只是睡着了。最奇怪的是她的姿势——双膝跪地，双手背在身后，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周法医，能确定死亡时间吗？"派出所的李所长踩着碎冰走过来，靴子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周默没有立即回答。他掏出卷尺，量了量冰层厚度，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温度记录。"冰层融化速度比往年快，今年暖得早。"他自言自语道，"尸体至少在这里冻了三个月，可能更久。"

围观的人群被警戒线拦在二十米外，几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正试图突破民警的阻拦。周默注意到有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骑在父亲脖子上往这边张望。他迅速拉上了现场勘查的蓝色塑料布。

"得把冰块整个切下来运回局里。"周默摘下手套，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了想又塞回去，"这姿势太刻意了，不像是意外落水。"

李所长脸色变得难看。"周法医，你的意思是..."

"凶杀。"周默简短地说，目光落在冰层下方。女人穿着米色高领毛衣，领口处有一圈暗红色的痕迹。他掏出相机，调整焦距拍了几张特写。"通知市局吧，这案子不简单。"

两个小时后，市局刑警队的车到了。周默正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检查刚取出来的冰块样本，听见外面一阵骚动。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冷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

"听说发现了个冰雕美人？"来人嗓门洪亮，震得周默耳膜发痒。

周默头也不抬："郑队长，请关门。"

郑东——市局刑警队队长，四十出头，身材魁梧得像头熊——反手拉上帘子，凑到周默旁边。"老周，什么情况？"

周默递给他一副手套："自己看。"

郑东戴上手套，弯腰观察那块被放在保温箱里的冰块。女人面部的特写清晰可见，皮肤上的每一条纹理都被冰层完美保存。"乖乖，"他吹了声口哨，"这要是搁哈尔滨冰雕节，能拿一等奖。"

"死者女性，25到30岁之间，亚裔。"周默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念超市购物清单，"双手被反绑，用的是专业登山绳，打了水手结。颈部有勒痕，初步判断是窒息死亡。尸体被特意摆成跪姿，面部表情经过处理。"

郑东直起身："处理？"

"死后被摆出微笑表情。"周默指向女人的嘴角，"看到这些细小的针眼了吗？有人用鱼线固定了她的面部肌肉。"

郑东皱起眉头："变态啊。"

周默没有接话。他小心地将冰块样本装入证物袋，标签上写下编号和采集时间。帐篷外，重型起重机正将封存着尸体的大冰块吊上卡车。

"老周，"郑东突然压低声音，"你觉不觉得这手法有点眼熟？"

周默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知道郑东指的是什么——五年前，江对岸的桦南县发生过一系列失踪案，三个年轻女性在冬季先后消失，次年开春在融冰的河段发现了其中一人的尸体，也是以某种仪式性的姿势被冻在冰里。

"不一样。"周默说，"桦南案的受害者是被活活冻死的，这个是被勒死后才放进冰里。"

郑东拍拍他的肩膀："先别下定论。等尸检完再说。"

傍晚时分，周默在市局解剖室见到了完整的尸体。冰块在特制解冻室里缓慢融化，法医助理小张每隔半小时记录一次温度变化。

"周老师，"小张递给他一杯热咖啡，"您看这个。"

小张指向尸体左手腕。在登山绳捆绑的下方，有一圈淡蓝色的纹身，图案像是某种文字，但已经被绳索摩擦得模糊不清。

"不是中文。"周默凑近观察，"可能是西里尔字母。"

他继续检查尸体其他部位。当翻动尸体背部时，一小片金属物件从毛衣领口掉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默弯腰捡起——那是一枚蝴蝶形状的发卡，水钻已经脱落了几颗，但依然能看出曾经的精美。他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周老师？"小张疑惑地看着他。

周默将发卡装入证物袋，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记录一下，在死者衣物中发现装饰品一件，银色蝴蝶发卡，长约4厘米。"

他走向洗手池，用冷水冲了把脸。镜子里的男人眼圈发红，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五年前，他妹妹周婷失踪那天，头上戴的就是这样的发卡。警方在江边找到了她的背包，里面有手机、钱包和学生证，唯独少了那枚发卡。

"周老师，郑队长问您初步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小张在门口探头。

周默关上水龙头："告诉他，明天早上。"

夜深了，解剖室里只剩下周默一个人。他站在X光片前，仔细研究死者骨骼结构。没有任何骨折痕迹，牙齿完好，只有舌骨有一处细微的裂痕——典型的勒杀特征。但引起他注意的是死者指甲缝里的残留物，在紫外线下呈现出诡异的荧光绿色。

他取样放进质谱仪，等待分析结果时，不自觉地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妹妹最后发给他的短信："哥，江边的鸭子都回来了，春天真的要来了。"日期是2007年3月28日。

质谱仪发出提示音。周默看向屏幕，眉头渐渐皱紧——指甲缝里的物质含有高浓度的磷和一种罕见的稀土元素，这种组合在本地极为少见，只可能来自...

电话突然响起，是郑东。

"老周，"郑东的声音异常严肃，"查到了，死者叫林小满，28岁，市图书馆管理员。去年12月15日失踪，家属报过案。"

周默握紧电话："还有呢？"

"她有个男朋友，在江北稀土研究所工作。"郑东顿了顿，"更重要的是，五年前桦南案的第一个失踪者，是他前女友。"

窗外，松花江的方向传来冰层断裂的闷响。周默望向黑暗中的江面，早春的风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暖意。他知道，随着冰层融化，更多的秘密将会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