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阁的朱漆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沈明烛腕间的镣铐正渗着血。
三寸宽的铸铁环磨破了少女纤细的腕骨,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一串猩红的珊瑚珠子。
她微微皱眉,却并未发出一声呻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中透出一丝倔强。
“这丫头眼神太利,需得用琵琶骨锁。”
牙婆将铁链递给鸨母时,阁里正在排演新编的《烈女传》。
十二位妓子踩着三寸金莲在台上旋身,裙摆开合间露出足踝的贱籍印——那是用烧红的玄铁烙出的“彦”字。
她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却毫无生气,仿佛只是被命运驱使的木偶。
沈明烛突然笑出声来。
她想起穿越前正在批改的大学论文,有个学生在《女性主义发展史》里写道:“封建礼教是温柔的暴力。”
她不禁摇头,这所谓的“温柔”,不过是用虚伪的道德束缚女性,让她们在无形的枷锁中挣扎。
“笑什么?”鸨母的鎏金护甲掐进她下巴,冰冷而坚硬。“进了这红袖阁,任你是尚书小姐也得学会跪着活。”
她的话如同一把利刃,刺向沈明烛的自尊。
戏台那边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词:“女子无才便是德……”
“错了。”沈明烛挣开钳制,铁链哗啦作响。
她脊椎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剑。“《礼记·内则》原文是‘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说的是教育而非禁锢。”
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仿佛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明灯。
满堂寂静。
有个穿杏红衫子的妓女失手打翻了胭脂盒,朱砂泼在雪白的绸缎上,宛如心头溅出的血。
鸨母的翡翠耳坠剧烈摇晃:“给我打!打到她背熟《女诫》为止!”
皮鞭破空声响起时,沈明烛突然扑向戏台。
她抓起案几上的《女诫》,丝帛撕裂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雪白的纸页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看清楚!”
她将残页掷向呆立的妓女们,“班昭写这书时已贵为太后师,却要你们安于卑弱。
知道为什么吗?”染血的手指戳向自己太阳穴,“因为知识才是真正的权柄,而他们害怕。”
阁楼阴影里,萧承凛的玄铁扳指在栏杆上磕出轻响。
他本为追查私盐案而来,此刻却盯着楼下那个遍体鳞伤却目光灼灼的少女。
羽林卫统领低声道:“此女妖言惑众,是否……”
帝王抬手截住话头。
他看见那少女正用炭笔在墙上画奇怪的符号:X与Y染色体并立,旁边写着“生物学基础”。
“有趣。”萧承凛摩挲着扳指上的龙纹。
千年寒冰玉阶在他登基那日曾显现预言:有异星降世,可融坚冰。
而此刻,他左胸口的冰晶吊坠正发出细微的裂纹声。
后半夜下起雨来。沈明烛被关在柴房,听见门轴轻响。
那个杏红衫子的妓女溜进来,手里捧着油纸包的《战国策》。
“奴家叫青鸢。”她解开衣衫,脊背上满是鞭痕,“姑娘白日说的染色体……可能治花柳病?”
沈明烛突然湿了眼眶。
她蘸着雨水在地上画起细胞结构图,而青鸢用金簪将图谱刻在贴身玉佩上。
更漏三响时,已有七个妓女蹲在柴房听讲。她们裙下藏着《九章算术》《山海经》,甚至还有半卷残破的《孙子兵法》。
“明日讲女性生殖系统。”沈明烛撕下衬裙给她们包扎伤口,“谁去弄把手术刀来?”
屋檐上,谢无锋的剑穗沾了雨露。
他奉命诛杀扰乱纲常者,可那少女解剖青蛙的手法竟比师父教的剑招更精准。
当沈明烛用银簪挑开蛙腹指出输卵管时,剑客的青铜剑突然发出悲鸣——就像二十年前,他母亲被沉塘前塞给他的那本《女医杂记》。
五更时分,萧承凛站在宫墙最高处。
掌心躺着从红袖阁带回的炭笔草图,晨风吹动他腰间玉坠。
冰晶吊坠的裂纹又延伸半分,像命运不可逆转的刻度。
沈明烛并不知道,她的每一步都在悄然改变着这个世界。而那些在黑暗中注视她的人,也正被她的光芒所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