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废墟里,沈明烛用银簪拨弄着灰堆。
炭化的竹简碎片在晨光中泛着幽蓝,那是她特制的防火墨——用靛青混合明矾书写,遇火反而显现。
突然有冰凉的剑尖挑起她下巴,谢无锋的青铜剑映出她满是烟灰的脸。
"女诫院正在全城搜捕识字女子。"
剑客甩下染血的包袱,露出半本《伤寒杂病论》,"崔玉容下令烧毁所有带字的织品,包括绣坊的《璇玑图》屏风。"
沈明烛突然抓住他撕裂的袖口。
借着微光,她看清那些暗红痕迹并非血迹,而是用茜草汁摹绘的人体经络图。
"你偷了太医院的铜人?"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踏碎瓦砾的声响。
青鸢拖着伤腿从断墙后闪出,手里捧着个古怪的陶罐。
罐底沉着层透明晶体,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姑娘要的硝酸钾。"她撕开衣领露出溃烂的伤口,"从尿垢里提炼时,奴婢发现这药能蚀穿铁链。"
羽林卫的呼喝声已到巷口。
谢无锋突然劈开土地庙残存的功德箱,木屑纷飞中露出个暗格——里面整齐码放着十二套羽林卫铠甲,每套胸甲内侧都刻着女子学堂的星图标记。
太极殿前的三百级玉阶被朝阳染成血色。
沈明烛拖着铁链走过时,瞥见两侧文武百官中那些闪烁的眼神——工部尚书袖口露出半截铅笔,正是她学堂里用石墨黏土所制;太常寺卿腰间玉佩的穗子,分明是用《九章算术》的算式编结。
"民女沈明烛,参见陛下。"
她的膝盖在离地三寸处停住。
铁链哗啦作响,满朝文武倒吸冷气——按《彦律》,罪女见君需五体投地。
萧承凛的玄铁扳指在龙椅上磕出轻响,他看见这女子发间簪着根烧焦的羽毛,正是昨夜从火场救出的信鸽遗羽。
崔玉容的七宝璎珞撞得叮当乱响:"陛下!此女妖术惑众,竟教妓女演算《周髀算经》..."
"《周髀算经》卷七确有记载勾股定理。"
沈明烛突然从袖中抖出焦黄的纸卷,"但民女教的是西洋算法,比如这个。"
她蘸着铁链磨出的血,在殿柱上画了道代数方程。
萧承凛眯起眼睛。那方程式与钦天监密藏的西洋历书如出一辙,而能解读此书的老监正,正是被先帝赐死的周太后表兄。
"你要什么?"帝王的声音像淬火的刀。
"一间药肆。"
沈明烛直视龙椅上方的藻井,那里绘着二十八星宿,"女子可自由就诊的医馆。"
崔玉容的护甲掐进了掌心。
她没注意到,青鸢正伪装成宫女跪在殿角,用铜簪在地砖缝隙刻下奇怪的符号——那是沈明烛教的化学分子式,记录着朝臣们谈话间泄露的盐铁税漏洞。
子时的太医院静得像座坟墓。
沈明烛抚摸着针灸铜人身上的穴位标记,指腹感受到细微的刻痕——某些穴位旁竟有指甲划出的西洋字母编号。
"永昌三十七年,太医院曾秘密培训女医官。"
谢无锋的剑尖挑开铜人天灵盖,露出暗格中发黄的绢布,"后来她们都被编入今上的后宫。"
沈明烛展开绢布的手在颤抖。
上面详细记录着三十位妃嫔的经期与受孕情况,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持续记录了数十年。
在最后一行,她看到了萧承凛的生母名字,旁边标注着:"酉时三刻产子,即刻移往椒房殿,乳母王氏。"
铜人突然发出机关转动的轻响。
暗门后站着周太后,老人手中的犀角灯照出满墙的西洋器械——最显眼处挂着副完整的人体骨骼标本,盆骨特征分明是女性。
"这是玛利亚·特蕾莎女皇所赠。"
太后枯瘦的手指抚过标本耻骨,"知道先帝为何恨我吗?"
她突然掀开标本的肋骨,露出藏在心脏位置的小巧地球仪,"我告诉他天下有五大洲,而彦国不过弹丸之地。"
青鸢在破晓时分发起高热。
她背上被火灼伤的伤口泛着诡异的蓝绿色,沈明烛用银针挑开腐肉时,发现肌肉纹理间有细小的金属反光。
"是铜毒。"谢无锋割开手腕将血滴入药碗,"我母亲留下的笔记提到过..."他的话被突然闯入的羽林卫打断。
沈明烛本能地扑向药柜,却听见为首的侍卫低声道:"奉陛下密旨。"他放下个玄铁匣子,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枚金针——针尾都雕刻着细小的星图,与太后地球仪上的标记完全一致。
当第一枚金针刺入青鸢的百会穴,毁容的妓女突然睁大眼睛。
她喉间涌出大段流利的拉丁文,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周太后竟然用同样的语言对答如流。
窗外的梧桐树上,暗卫记录对话的毛笔突然折断。
他认出了那些音节,正是先帝临终前癫狂重复的咒语,而当时侍疾的九位太医,后来都被发现沉尸在寒冰玉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