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糖与雨声

第二章 琴键上的镣铐

深秋的银杏叶落在琴房窗台时，林听夏发现叶挽秋开始穿长袖衬衫。音乐教室的蓝色窗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对方小臂内侧的淡青色淤痕，像是被什么弧形硬物反复硌出来的印记。

"肖邦的《雨滴》应该像眼泪落在绸缎上。"叶挽秋忽然停住正在示范的右手，指尖悬在中央C键上方微微发颤。林听夏看见她后颈渗出冷汗，在立领校服上洇出深色痕迹。

墙上的古典挂钟发出齿轮转动的轻响，四点三十分。叶挽秋倏然起身时碰翻了琴凳，乐谱散落一地。林听夏弯腰去捡《船歌》的谱子，瞥见某页空白处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对不起"。

"明天见。"叶挽秋将书包抱在胸前，白色帆布鞋匆匆划过镶木地板。林听夏望着她消失在梧桐道尽头的黑色轿车里，车窗闭合的瞬间，似乎有银色反光从后座闪过。

那辆奔驰车碾碎的银杏果在雨水里发酵出苦涩气息。林听夏蹲在巷口给流浪猫包扎伤口时，听见头顶传来细弱的琴音。老式居民楼三层的窗户开着，白色纱帘被风吹成鼓胀的帆。

她数到第七个琴音走调的瞬间，楼上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女人优雅的法语夹杂在钢琴声中："这首《钟》要弹到每分钟92拍，秋秋。"重音落在最后两个音节，像是琴槌砸在钢弦上。

次日的音乐鉴赏课，林听夏在叶挽秋的琴盒夹层发现棕色药瓶。英文标签上"帕罗西汀"的字样被指甲反复刮擦，瓶身还贴着法语写的服药时间表。当她抬头时，正对上叶挽秋苍白的笑容："维生素而已。"

梅雨季节来临时，琴房多了面落地镜。林听夏看着镜中倒影里叶挽秋绷直的脊背，那些淤痕已经蔓延到手腕上方。她们合奏《月光》第三乐章时，某个骤强的和弦让叶挽秋的指甲劈裂在琴键上。

"别动。"林听夏用创可贴裹住她渗血的无名指，忽然发现对方锁骨下方有硬币大小的烫伤。叶挽秋慌乱地系紧衬衫纽扣，窗外适时响起的汽车鸣笛声惊飞了窗台上的灰斑鸠。

真正看清那些伤痕是在游泳课上。更衣室氤氲的水汽中，林听夏望见叶挽秋后背交错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细长物品抽打过的印记。尚未结痂的伤口泡得发白，随着呼吸在蝴蝶骨上起伏。

"妈妈新买了台施坦威。"叶挽秋套上高领泳衣时轻声说，睫毛上凝着未擦干的水珠，"琴凳边缘包了天鹅绒。"她嘴角扬起古怪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忏悔。

林听夏在深夜的诊疗所走廊里见过那种伤痕。被家暴的女人蜷缩在长椅上，后腰的淤青与此刻眼前少女背上的印记完美重合。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她攥紧了储物柜里的柠檬糖。

期中考试前的暴雨夜，音乐教室新装了监控摄像头。叶挽秋练琴时，红色光点在她后颈规律闪烁。林听夏看着显示屏里被切割成十六宫格的画面，突然发现每个镜头都精准对着钢琴的不同方位。

"妈妈说这样能纠正手型。"叶挽秋将《鬼火》的谱子翻到最难那页，泛黄的纸角有被泪水晕开的皱痕。当她的右手小指第三次抽搐时，走廊突然传来高跟鞋的清响。

林听夏被推进储物柜的瞬间，嗅到叶挽秋发间的苦橙花香。透过百叶窗缝隙，她看见穿珍珠灰套裙的女人用琴弓挑起女儿的下巴。嵌着碎钻的弓尖划过脖颈，在监控死角留下细长的红痕。

"刚才在和谁说话？"法语混着中文的质问像大提琴的低鸣。叶挽秋垂眸调整节拍器，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琴箱上发出空荡的回响。

林听夏的指甲陷进掌心旧伤时，一滴血落在叶挽秋的白色琴谱上。殷红在五线谱间晕染开来，恰巧漫过标注着"ff"（极强）的乐句。柜门外的女人终于离开后，她们在渐弱的雨声中分食了带血的柠檬糖。

第二天清晨，叶挽秋的琴盒里多了副露指手套。林听夏看着她在38度高温里坚持戴手套练琴，被汗水浸透的布料下，新添的环形淤痕隐约可见——那是昨夜被琴凳锁扣硌出来的印记。

放学后的器材室里，叶挽秋突然掀起裙摆。大腿内侧的皮肤上，用红色水笔画满了琴键图案。"这样就算被关禁闭，也能在黑暗中练习指法。"她笑着说，眼泪却砸在颤抖的琴键图案上。

林听夏在《音乐史》课本里夹带止痛贴时，发现叶挽秋的储物柜有被撬过的痕迹。法语写的便签纸被撕去一半，残留的"监控"、"药量"等字迹浸泡在溢出的止咳糖浆里。

十月末的钢琴比赛现场，叶挽秋在弹奏《钟》的华彩乐段时指甲崩裂。鲜血染红琴键的瞬间，评委席上的女人微笑着鼓掌。林听夏站在安全出口的阴影里，看着叶挽秋用浸血的指尖接过金奖证书，缎带垂落处露出脖颈后的电子项圈印痕。

她们在颁奖礼后台分享最后一颗带血丝的柠檬糖时，雷鸣般的掌声仍在大厅回荡。叶挽秋突然把获奖证书塞进林听夏怀中，烫金封面下压着张字条："等我考上附中，带你去看海。"

林听夏不知道，此刻叶挽秋书包暗格里正躺着飞往巴黎的机票。更不知道琴房新装的监控系统有人脸识别功能，她们相触的指尖在某个服务器里生成了一万三千条警报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