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疗养院的回响
凌晨三点十七分,林听夏站在巴黎郊区的铁栅栏外,雨水顺着她的脖颈流进衣领。眼前的建筑像一座沉睡的墓园——灰白色的墙壁爬满藤蔓,尖顶的轮廓在雷雨中若隐若现。铁门上的铜牌早已氧化发黑,但依然能辨认出"圣安娜私人疗养院"的法文字样。
她翻过栅栏时,右手被锈蚀的铁刺划出一道口子,血珠渗进雨水里,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暗红色的痕迹。这座疗养院比她想象中还要破败,主楼侧面的窗户全部焊着铁条,唯有顶层的某个房间亮着微弱的灯光。
林听夏贴着潮湿的墙壁移动,在灌木丛的掩护下靠近侧门。门锁已经生锈,但依然牢固。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小提琴徽章——背面刻着的法文"À ma petite sirène"在闪电中泛着冷光——用尖锐的边缘撬开了锁舌。
门轴发出年迈般的呻吟,扑面而来的是消毒水混合着某种草药腐败的气味。走廊的壁灯忽明忽暗,照亮墙上斑驳的霉斑。地板上残留着轮椅的辙痕,延伸向走廊尽头的电梯。
电梯的按钮已经失灵,林听夏拉开锈迹斑斑的栅栏门,发现这是一个老式的手动升降梯。当她拉动操纵杆时,钢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在抗议这深夜的造访。电梯缓缓上升,透过栅栏的缝隙,她看见每一层的走廊都像被时间冻结——散落的药瓶、翻倒的轮椅、墙面上用指甲刻出的划痕。
顶层的灯光来自走廊尽头的那扇门。林听夏的脚步声被厚重的地毯吸收,但她的心跳声却大得吓人。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房间里摆着一架钢琴。
不是施坦威,不是任何昂贵的品牌,而是一架破旧的立式钢琴,琴键已经泛黄,有几个键甚至缺失了。钢琴前坐着一个人——白色病号服,长发垂到腰际,裸露的后颈上有一道狰狞的手术疤痕。
"你来了。"那人没有回头,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我算着时间,你应该就是这几天到。"
林听夏的喉咙发紧:"澜秋?"
钢琴前的背影轻轻笑了:"现在叫我这个名字的人不多了。"她缓缓转过身,林听夏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依然是叶挽秋的轮廓,但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每个碎片都映出不同的灵魂。
"母亲给我做了二十七次电休克治疗。"澜秋的声音很轻,"她想把'叶挽秋'的人格彻底杀死,可是你看……"她突然掀开病号服的袖子,露出手臂内侧密密麻麻的针孔,"记忆是杀不死的。"
林听夏向前迈了一步,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钢琴上摊着一本乐谱,她认出那是《骷髅之舞》的片段,谱面空白处写满了"救救我",字迹从工整逐渐变得狂乱。
"她每周三都会来。"澜秋的指尖划过琴键,没有发出声音,"带着她的手术器械箱。上次她切除了我的一部分海马体,说这样我就不会再梦见坠落了。"她的目光突然聚焦在林听夏脸上,"但你知道吗?我从来不做坠落的梦,做那个梦的人是挽秋。"
窗外的雷声突然炸响,照亮了房间另一角的医疗推车——上面摆着一排闪着冷光的手术刀,和几个标着"Propofol"(异丙酚)的药瓶。
林听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游艇上那个人是谁?"
"是母亲的作品。"澜秋站起身,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她用我的DNA克隆了一个新的'叶挽秋',这次她要从婴儿时期开始培养,确保绝对完美。"她的手指突然抓住林听夏的手腕,"但那个克隆体有缺陷,活不过十八岁。所以她需要我的卵子——"
走廊突然传来电梯运转的声音。
澜秋的表情瞬间凝固,她猛地推开钢琴凳,露出地板上的一个暗格:"进去!快!"
林听夏蜷缩进狭小的暗格时,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已经来到门外。暗格的缝隙里,她看见澜秋迅速坐回钢琴前,弹起了《雨的印记》。
门开了。
"这么晚还在练琴?"叶夫人的声音比录音里还要冰冷,"看来上周的手术效果不错。"
琴声没有停。叶夫人走到钢琴旁,镶钻的指甲敲击着琴盖:"李医生明天会来取卵子,这次别像上次那样挣扎了,克隆体的生长速度比预期快得多。"
琴声突然走调,澜秋的手指在琴键上滑了一下。叶夫人猛地按住她的手:"怎么?还在想那个林听夏?"她的声音带着残忍的笑意,"我派人盯着她呢,只要她敢接近巴黎……"
暗格里的林听夏屏住呼吸,右手紧握着那枚小提琴徽章,锋利的边缘割破了她的掌心。
"你知道吗?"叶夫人突然凑近澜秋的耳边,"当年推你下楼时,我特意选了挽秋在场的时候。因为我要让她记住——不完美的代价是什么。"
琴声戛然而止。
暗格的缝隙里,林听夏看见澜秋缓缓抬起头,露出了那个她在游艇上见过的诡异微笑:"母亲,您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才是活下来的那个'叶挽秋'?"
叶夫人猛地后退一步,镶钻的指甲在琴盖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就在这时,疗养院某处突然响起火警铃声。趁着叶夫人分神的瞬间,澜秋掀开琴凳——暗格里的林听夏看见她递来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蒙特伊街14号,地下三层。
"去找周医生留在巴黎的资料。"澜秋的嘴唇无声地动着,"那里有证明母亲罪行的全部证据。"
火警铃越来越响,叶夫人烦躁地掏出手机。澜秋突然提高音量:"母亲!克隆体的培育室是不是着火了?"
趁着叶夫人转身的瞬间,林听夏从暗格溜出,闪到门外的阴影里。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澜秋站在钢琴前,手指按在琴键上却没有弹奏,只是对着她做了那个熟悉的手势:快走。
走廊尽头的电梯正在上升,林听夏转身冲向消防楼梯。在踏入黑暗的前一秒,她听见钢琴声突然响起——是肖邦的《葬礼进行曲》,弹得又快又急,像是某种警告,又像是告别。
雨还在下。当林听夏翻出疗养院的围墙时,顶层的灯光突然熄灭,紧接着是钢琴声的戛然而止。她攥着那把沾血的钥匙,在雨中奔跑,耳边回荡着澜秋最后的那句话:
"记住,当琴声停止时,真相才会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