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自觉这番亲近的手段倒是颇为有效。
至少渐渐地,尔晴在他面前不再总是那副完美无缺的温柔模样,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小性子,说些真心话,倒像是她平日里与明玉相处时的样子了。
他苦中作乐地想,这倒也没说错,横竖他们俩都是和尔晴同床共枕过。
近来他发现,那碗从前只有额娘才能喝到的、尔晴亲手做的补汤,如今也有他的一份了。
这细微的变化让他心头一暖,却又泛起几分酸涩。
其实尔晴从未亏待过他。
自嫁入富察府以来,她将妻子该尽的本分都做得尽善尽美,操持家务井井有条,侍奉公婆尽心尽力,与妯娌相处也周全得体。
便是对他这个丈夫,也是温柔体贴无微不至,补汤日日不落,若是他在书房待得太晚,她必定会吩咐人送来宵夜。
连额娘都常夸他娶了个知冷知热的好媳妇。
可傅恒心里清楚,这些体贴入微的举动里,只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温柔的人。
她从不曾亲手为他绣过什么贴身物件,也不曾像对待额娘那样亲自下厨。
更从不擅自踏入他的书房,一切都恪守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她所做的一切,更像是在履行一份责任。
若是换了旁人做她的丈夫,想必也会得到同样的照料。
人总是贪心的。
越是见过她曾经对旁人那份特殊的情意,傅恒心里就越是抓心挠肝地渴望那份与众不同。
如今终于窥见一丝曙光,怎能不叫他欣喜若狂?
此刻,傅恒独坐书房,手上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旧荷包,面上浮现出几分怅然。
忽然“叩叩”两声门响,他手忙脚乱地将荷包塞回袖中,抬头时尔晴已经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盏补汤。
尔晴目光扫过傅恒略显慌乱的神色,微微挑眉,却什么也没问,只将汤盏放下:
尔晴“如今天气转暖,额娘让我给你送些燕窝羹来,说是润肺防燥。”
傅恒见她似乎没注意到那个荷包,暗自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有些失落。
他上前接过汤盏,柔声道:
傅恒“多谢你。”
见尔晴转身欲走,傅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叫住她:
傅恒“前些日子你要我找的字帖,我已经拿出来了,现在要看吗?”
尔晴点头,傅恒便转身去书架前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字帖来。
原来前些日子尔晴偶然提出想要练字,傅恒便自告奋勇要当她的老师。
这些时日来,他对尔晴练字的事比对自己还要上心。
尔晴起初颇感诧异,后来想起明玉曾偷偷说过的关于皇上的话,才恍然大悟地得出一个结论:
原来男子大抵都有好为人师的癖好。
尔晴在他的书桌旁的桌子上坐下,这是近日来傅恒专门为她添置的书桌。
尔晴起初在这张书桌前总有些不自在,后来发现傅恒做事时颇为专注。一旦沉浸进去,便心无旁骛,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此刻书房内静谧安详,只有纸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一人专注练字,一人凝神读书,倒有些应了那句“岁月静好”。
直到眼睛微微泛起酸涩,尔晴才搁下毛笔,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腕。
她抬眸看了眼仍在伏案工作的傅恒,轻声道:
尔晴“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傅恒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似是依旧专注于书案,却在尔晴转身时补了句:
傅恒“明日还来吗?”
尔晴轻轻点头,正要推门而出时,却不想迎面对上了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庞,此时正低眉顺眼的行礼。
“见过少夫人。”
是那名叫青莲的侍女。
这是尔晴第一次在傅恒的书房外看到她,确实有几分魏璎珞的影子。
只是此时鬓发凌乱,嘴角破损,袖口也微微撕扯开的模样,显得有些狼狈。
尔晴见状蹙眉问道:
尔晴“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虽说富察府家风严谨,但到底家大业大,难保没有欺压下人的事发生。
可青莲闻言却将头垂得更低,一个劲儿地把手往背后藏,那副瑟缩惊惧的模样,倒像是尔晴在责难她似的。
正在此时,傅恒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看都没看青莲一眼,径直走到尔晴身侧问道:
傅恒“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尔晴见他来了也松了一口气,左右是他的人,还是让傅恒自己处理妥当。
只示意他去看青莲的模样,然后道:
尔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傅恒这才不明所以地将目光转向青莲,待看清楚她的样子后,皱眉问道:
傅恒“你这是怎么了?”
青莲闻言抬起苍白的小脸,泪盈于睫道:
“少爷,求你能……能提前给我一些月钱吗?我实在有急事。”
傅恒却没有立刻应允,而是不解地问道:
傅恒“方才少夫人就在跟前,府中开支一向由她掌管,你为何不直接向她说明?”
青莲支支吾吾不敢开口说话,只嚅嗫着道:
“青莲……青莲不敢。”
傅恒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虽然不常过问后宅之事,但却并不是个傻子。他冷声道:
傅恒“我的月俸都在少夫人那儿,你若是有急用,便去找她说明缘由,不必来寻我。”
说罢,转身便要回房。
傅恒“对了。”
他又忽的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在青莲骤然一亮的目光中开口道:
傅恒“你既然已经调去了厨房当差,若是无事,便不要随意到书房来。”
这话轻描淡写,却让青莲如坠冰窟。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傅恒已经头也不回地进了书房。
她想起家中贪婪无度的父兄,和落在她身上的拳脚,不由得咬紧了牙,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