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与海兰察毕竟相交多年,自然知晓他的府邸所在。
那宅子坐落在城西一处僻静处,不过是个二进的小院落,青砖灰瓦,看上去甚至有些简陋。
府中仆从更是稀少,统共不过两三个老仆在打理。
其实当日缅甸之战凯旋时,皇上论功行赏,特意赐了一座大宅子给海兰察。
可他却婉言谢绝了,只说住惯了这小院,舍不得搬。
当尔晴与傅恒到访时,海兰察刚下值回来不久。
听闻仆人传报说富察大人来访,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原以为自赐婚之事后,他们二人便算是恩断义绝。
这些日子在宫中当值,相遇时也都是形同陌路。
同为御前侍卫的同僚们大多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自然无人相劝,毕竟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若不是众人素来知晓傅恒的为人,猜想他定然有苦衷,怕是要同海兰察一起疏远傅恒了。
思忖片刻,海兰察还是命仆人把人请了进来。
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他一边脱下当值的官服,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海兰察“无事不登三宝殿,傅恒大人这是......”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了随着傅恒一同进来的那个人。
自从那日进宫请安之后,海兰察就再没见过她。
即便在宫中值守时,偶尔远远望见尔晴入宫请安的身影,他也总是刻意避开。
宫中知晓他们过往的人不少,人人都说富察大人与夫人恩爱非常,他若贸然上前,岂不是给她的美满生活平添烦恼?
可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
眼前的尔晴虽已梳起妇人发髻,可依旧是那副温柔沉静的模样,眉目间不见丝毫愁苦,仿佛深宅大院中的日子并未给她带来半分委屈。
她站在那里,依旧如月光般温柔平和。
海兰察的目光几乎黏在了她身上,连一旁的傅恒都忽略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傅恒“咳咳。”
傅恒的轻咳打破了沉默。
海兰察这才如梦初醒,转头看向傅恒,只听他平静道:
傅恒“听闻你即将出征,我和尔晴心中惦念,便想着来为你送行。”
海兰察的脑子这才开始转动,见傅恒眼神示意一旁的仆人,他连忙挥手道:
海兰察“你们先下去吧。”
待屋内只剩他们三人,傅恒直接开口道:
傅恒“你们说吧,我在门口。”
说罢便要转身出去,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尔晴一眼,得到一个感激的微笑后,这才轻轻带上门。
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他们二人,他忽然手足无措起来,一边拢好自己的衣衫,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倒茶:
海兰察“你、你快坐,站着累......”
待尔晴坐下后,他又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说,真到了她面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尔晴同样如此。来时的路上,她准备了无数叮嘱,可此刻望着海兰察熟悉的面容,那些话却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后是尔晴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先轻笑出声:
尔晴“你还是这样好。”
海兰察不解地望向她,却见她垂着眼帘,问道:
尔晴“听闻你又要上战场了?”
海兰察也抿了抿唇,低声道:
海兰察“是,这次去的时日大约要久些,不过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尔晴轻轻点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尔晴“刚才我还在担心战场危险,但如今看你这样,却觉得也很好。”
她抬起眼,眸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尔晴“我记得你从前说过,最大的心愿便是率领千军万马,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那我便祝你凯旋归来,平安顺遂。”
海兰察咧嘴一笑:
海兰察“多谢你啦!我总会活着回来的,高官厚禄、美酒佳肴我还没享受够呢。”
尔晴“这样就好。”
屋内又陷入沉默,似乎两人已经无话可说。
海兰察忽然问道:
海兰察“你过得好吗?”
尔晴失笑:
尔晴“你怎么总爱问这句话。”
海兰察坦诚道:
海兰察“我总怕他待你不好,让你受了委屈。却又怕他待你太好,让你真的忘了我。”
海兰察“但我想来想去,还是盼着他待你好些,更好些。”
尔晴思索半晌,才轻声:
尔晴“我过得很好。”
平心而论,富察家家风很好,傅恒也着实是个体贴的丈夫。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即便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却也有细水长流的温情。
海兰察“那就好。”
海兰察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释然,
海兰察“过得快活就好。其实人活一世,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如今眼前这些得失,再过十年来看,都不值得放在心上。”
海兰察“尔晴,你要过得快乐才好。”
尔晴笑着点头,两人又说了些嘱咐的话,最后尔晴才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又转身道:
尔晴"从前我本想给你做个药枕,只是后来事务繁忙,种种事情压在身上,到最后也没做成。”
尔晴“如今也来不及了,等你凯旋归来时,我再送你吧。”
海兰察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坐在椅子上久久不曾言语。
他告诉自己,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若是当日当真娶了她,如今年年征战在外,岂不是要让她日日独守空房?
若是有朝一日马革裹尸,那更会连累她成了寡妇,岂不是更大的罪过?
如今就这样一个人,无牵无挂,倒也快活。
他端起桌上的残茶抿了一口,那一日他对尔晴说的是:
海兰察“若是没有你,我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率领千军万马,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
只是如今这句话,却再也不能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