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番外】
福康安自记事起,就清楚地知晓自己有两个父亲。
一个是一等超勇公海兰察,他唤作“爹爹”。另一个是一等忠勇公富察傅恒,他唤作“阿玛”。
她的母亲喜塔腊尔晴,从前是侍奉孝贤皇后的宫女,后来先后嫁了两任丈夫。
常有人对她母亲的故事艳羡不已,说当朝两位最显赫的将军都对她情根深种。一位与她和离后终身未娶,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纳过。另一位明知她不能再生育,却依旧待她如珠似宝,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在富察府上时,他的堂兄弟们常常露出艳羡的神色。有次他无意间听到几个小公子躲在假山后说他好命,两个国公爷的爵位、家产,全要便宜他一个人。
他的爹爹海兰察是个豪爽开朗的性子。。虽然福康安从小就知道自己并非爹爹亲生,但爹爹待他却比亲生的还要亲厚。
他们之间的相处,更像是无话不谈的兄弟。爹爹会带他去西郊猎场纵马驰骋,会偷偷领他去前门大街听评书看杂耍。
不过看戏的机会很少,因为母亲总说那些地方鱼龙混杂。而且只要母亲发了话,任凭他怎么撒娇耍赖,爹爹也绝不会带他去。
记得幼时,索伦氏族中有位倚老卖老的叔公登门造访。那老顽固捋着花白胡子,摆出长辈架子劝海兰察从族中过继个子嗣来继承香火。
还口口声声说他姓富察,海兰察若无子嗣,便是绝了后。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爹爹猛地拍案而起,直接命人把那老顽固轰了出去。他第一次见脾性爽朗的爹爹那样生气,声音冷得像冰一般:
“我海兰察的家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我死了,这些自然是福康安的!他若不要,我就是砸了、扔了,上交朝廷,也绝不会便宜你们半分!”
但即便如此,母亲也从不曾对他有过严苛的要求,反而总是温柔地询问他想做什么。
在这样的教养下,他的童年非但没有因为复杂的家世而阴郁,反而过得比寻常贵族子弟更加自在快活。
有次在富察府的书房里,阿玛望着他练字的背影,突然轻声叹道:
“你有着我从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当时年少的他还不解其意,如今回想起来,才明白阿玛话中的深意。
京城里一直流传着阿玛与额娘和离的缘由,都说是因为阿玛在战场上沾染了凶煞之气,命格克妻克子。
可奇怪的是,这些年来阿玛却时常来府上看望他们母子,有时一待就是大半天。
这让他心里渐渐生出疑惑:若真如传言所说,阿玛又为何能这般亲近他们?
这个疑问就像一粒种子,悄悄埋在他心底。
五岁开蒙后,皇上特意下旨,让他入宫与众皇子一同在上书房读书。
不同于皇子伴读,他的衣食住行一应待遇与皇子们一般无二,这样的殊荣自然招来不少嫉妒的目光。
记得有次课间,一位宗室子弟阴阳怪气地说:
“听说索伦夫人从前便在宫里当值,认得皇上也不足为奇。只恨我娘没本事,不能让我也享受这般待遇。”
话虽说得俏皮,可那字字带刺的恶意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年少的福康安当即红了眼睛,挥拳就将那公子揍得鼻青脸肿。
事情闹到御前,所有人都等着看他如何辩解。
可他就是倔强地抿着嘴,死活不肯说出打架的缘由。
那一家子气焰越发嚣张,口口声声喊着他藐视宗亲,要严厉惩处,最后还是当值的内侍看不过去,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禀明。
那家人起初还不以为意,他们毕竟是皇室宗亲,难道皇上还会为了个外姓子弟重罚自家亲戚不成?
却不想皇上听完后,盯着那小公子看了许久,最后只罚福康安抄书,而那口出恶言的小公子却被打了二十板子,哭嚎着被逐出了上书房。
翌日早朝,那位小公子的父亲被傅恒当庭参了一本,皇帝沉着脸听完奏报,当众作了惩戒。
下朝时分,这位倒霉的宗亲刚走出宫门,就被人用麻袋套住头,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
等侍卫们闻声赶来时,只见他鼻青脸肿地瘫在地上,官帽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十三岁那年,他循着父亲们的足迹入宫当了御前侍卫
有次巡逻经过长春宫时,一位两鬓略白的宫女望着他的模样突然怔住了。
这里曾是孝贤皇后居住的宫室,也是额娘早年当差的地方。
望着熟悉的朱红宫墙,他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的亲切感。
鬼使神差地,他上前同这宫女攀谈了起来,半晌之后,那宫女忽然问道:
“你母亲过得好吗?”
福康安下意识点点头,接着又开始大吐苦水:
“天底下哪有那样的爹,只恨不能把儿子打发得远远的,只带着母亲出去玩才好。”
那宫女却只是笑笑:
“你同你父亲的关系仿佛很好。”
即使是说着抱怨的话,眉梢眼角也带着笑意。
福康安有些害羞地一笑:
“那是自然,我爹爹说这是爱屋及乌。”
她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忽地轻叹一声道:
“这样也很好,他们总该过得顺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