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终章

1945年的秋天，海城的天空格外高远。战争结束了，但这座城市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见。陆离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站在烟尘巷的废墟前，脚下的青石板早已碎裂，缝隙里钻出几丛倔强的野草。

五年了。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一块焦黑的木板——那是烟尘阁招牌的残片，"尘"字只剩半边。风吹过时，木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岁月的一声叹息。

"陆长官，是您吗？"

陆离回头，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张婆婆挎着竹篮，篮子里装着新摘的野菊。她的背比五年前更驼了，眼睛却亮得出奇。

"是我。"陆离接过她递来的野菊，黄白相间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白姑娘走前托我保管的。"张婆婆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说等战争结束，一定要交到您手上。"

布包里是那本烧焦一角的《红楼梦》，扉页的题字依然清晰："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愿君明白如昼，远离尘嚣。——白昼，民国三十年冬"

书页间飘落一张泛黄的戏单。民国三十年冬末的演出表上，《秦淮景》被红笔圈出，旁边添了行小字："第三段转G调，密码终章。"陆离的手指微微发抖。他突然明白，那夜白昼突然拔高的歌声不仅是示警，更是将最后的情报藏在了旋律里。

"她……"陆离的喉咙发紧，"最后有没有说什么？"

张婆婆摇摇头，又点点头："被带走那晚，她塞给我这个。"她从衣襟里摸出块绣着茉莉花的手帕，"说要是您回来，就告诉您——'秦淮水终入海'。"

风突然大了起来，书页哗哗翻动。在第三百七十八页，陆离发现一行铅笔写的坐标——正是当年教堂的位置。原来早在那时，白昼就预料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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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陆离独自走向码头。**

路过城北的教堂时，他发现废墟上开满了白色的野花。几个孩子在断壁间玩捉迷藏，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叔叔！"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来，递给他一朵小白花，"这个送给你。"

陆离蹲下身，发现女孩的眼睛像极了白昼——不是烟尘阁台上那个风情万种的白昼，而是难民营里为伤者包扎时，那个眼神温柔的白昼。

"这是什么花？"

"不知道呀。"女孩歪着头，"但它们总在月亮出来时开花，奶奶叫它们'月亮花'。"

陆离突然想起白昼最后的那封信。"愿化明月照君还"——原来她早就化身成了这城里的月光，照在重建的房屋上，照在新铺的铁轨上，照在每个艰难求生的普通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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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人声鼎沸。**

南下的轮船即将启航，甲板上堆满了重建家园的物资。陆离站在舷梯前，最后回望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暮色中，炊烟从千家万户升起，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收音机声，正在播放新录制的《秦淮景》。

恍惚间，他看见烟尘巷的废墟上站着个月白色的身影。风吹起她的衣角，像振翅欲飞的蝶。她朝他挥手，嘴角含着那个他熟悉的、带着小小狡黠的笑。

陆离没有回头。他整了整军装，大步走上舷梯。

在他身后，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清辉洒满海面。浪花拍打着船舷，如同谁在轻声哼唱：

"秦淮缓缓流啊，盘古到如今……"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