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颜盯着显微镜下的样本，眼睛酸涩得几乎流泪。程沉送来的香囊里装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褐色粉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苦涩气息。三天来，她尝试了各种方法分析其成分，却始终无法完全破解其配方。
实验室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十七分。整层楼只剩下她一个人，只有通风系统的嗡嗡声与她作伴。祁颜揉了揉太阳穴，决定再试最后一次。
她戴上手套，用镊子取出一小粒香料放在载玻片上。当她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那些粉末时，一阵剧烈的眩晕突然袭来——
黑暗。潮湿的石墙。一个身着黑袍的背影正在调配某种液体。液体倒入模具，凝固成深褐色的块状物，然后被研磨成粉。黑袍人转身，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面具额头上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三缕交织的烟雾。
祁颜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仪器架。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在空荡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她大口喘息，额头上布满冷汗。这次的"看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清晰，仿佛她真的站在那个阴暗的地下室里。
"你还好吗？"
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祁颜抬头，看见程沉大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少见的关切。他穿着便装，看起来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祁颜迅速摘下手套，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程沉弯腰帮她捡起散落的器材："我在办公室加班，听到声音就过来了。"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双手，"发生了什么？"
"只是太累了。"祁颜避开他的视线，"你应该回去休息。"
程沉没有动。他靠在实验台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鉴证科刚发来的报告。第四名受害者的衣物纤维上发现了同样的香料残留。"
祁颜接过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根深色纤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上新手套检查起来。这次她小心避免直接触碰，但当她将纤维凑近鼻子时，那股苦涩的气息还是触发了她的通感——
一个豪华的酒店房间。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第四名受害者，一个中年女性，正跪坐在香炉前，眼神迷离。对面坐着那个戴银色面具的人，递给她一杯茶...
"祁颜？"程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又'走神'了。"
祁颜这才发现自己又陷入了那种恍惚状态。程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里面混合着怀疑和某种奇特的理解。
"我需要坐下。"她低声说。
程沉拉过一把椅子，然后出乎意料地单膝跪在她面前，保持与她平视的高度："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注意到你的异常反应。在水库边触碰石头时，刚才检查纤维时...你不只是在观察证据，你在经历什么，对吗？"
祁颜的心脏狂跳。十五年来，她从未向任何人坦白过自己的能力。一旦说出口，她可能会失去工作，失去信誉，甚至被当作精神病患者。但此刻，在程沉洞若观火的目光下，她感到秘密正从指缝中溜走。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认为我疯了。"她最终说道。
程沉嘴角微微上扬："我见过真正的疯子，祁颜。你不是。"他站起身，从实验台抽屉里取出纸笔，"画给我看。"
"什么？"
"你刚才'看到'的东西。画下来。"
祁颜接过笔，犹豫了片刻，还是画下了那个银色面具和三缕烟雾的符号。程沉盯着草图，表情逐渐凝重。
"这个符号，"他慢慢说，"出现在第二名受害者陈明的日记本最后一页。我们以为只是随手涂鸦。"
祁颜的呼吸急促起来："这不是巧合。所有受害者都接触过同一种香料，而这种香料..."她停顿了一下，"是由某个组织制作的。戴着这个面具的人就是凶手，或者至少是其中一员。"
"你怎么知道这些？"程沉直视她的眼睛。
实验室的荧光灯在程沉脸上投下冷硬的光影，使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锐利而不近人情。祁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草图，权衡着坦白可能带来的风险与信任可能获得的帮助。
"我有一种...特殊能力。"她谨慎地选择着词语，"通过触碰物品，有时能感知与之相关的画面或气味。医学上称为'通感症'的一种极端表现。"
程沉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祁颜注意到他的瞳孔微微扩大——这是人在接收惊人信息时的生理反应。
"所以你是说，"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你能通过触摸凶器看到凶手？"
"不是每次都成功，也不总是清晰的。"祁颜摇头，"而且这种能力不受我控制，有时甚至会突然发作。"
程沉沉默了很久，久到祁颜开始后悔自己的坦白。然后他突然转身走向门口。
"跟我来。"他说。
"去哪里？"
"案情分析室。我们需要重新梳理所有证据——用你的'特殊视角'。"
分析室里堆满了四个案子的所有物证和档案。程沉关上门，拉下百叶窗，然后从证物柜中取出几个密封袋。
"既然你能通过触摸感知信息，"他说，"那就试试这些。"
祁颜看着那些物品——一把梳子、一条领带、一个手机壳，都是受害者的私人物品。她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拿起第一件物品。
触摸梳子时，她感受到一阵微弱的愉悦感——主人很喜欢这把梳子。领带则带着焦虑和压力，可能是工作场合佩戴的。但当她的手指碰到手机壳时，一阵强烈的恐惧感袭来——
黑暗的房间。银色面具俯视着她。"香道永生..."一个沙哑的声音低语道。手机被没收，塞进一个刻有三缕烟雾符号的木盒...
祁颜猛地松开手，手机壳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同样的符号。"她喘息着说，"他们在某个地方举行仪式...强迫受害者吸入那种香料。然后..."
"然后什么？"程沉追问。
"我不确定。画面断了。"祁颜摇头，"但有一点很清楚——这不是随机杀人。所有受害者都是被精心挑选的。"
程沉若有所思地踱步到白板前，上面钉着四名受害者的照片和个人信息："张涛，45岁，化工企业CEO；陈明，38岁，医院药剂师；林芳，52岁，古董商；王立国，41岁，大学化学教授。"他转向祁颜，"看出共同点了吗？"
"他们都与化学或珍贵材料有关。"祁颜突然明白了，"凶手需要他们的专业知识或资源来制作那种香料！"
"而一旦目的达到..."程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结论：这个连环杀手不会停手，因为还有更多"专家"可能成为目标。
"我们需要找出下一个潜在受害者。"程沉拿起电话，"我让信息科排查全市相关领域——"
"等等。"祁颜打断他，"还有更快的办法。"她指向证物柜，"第一名受害者张涛的衣物还在吗？特别是他发现时穿的那件外套。"
程沉找出密封袋递给她。祁颜深吸一口气，摘掉手套直接触碰那件血迹斑斑的衬衫。
通感如潮水般涌来——
张涛坐在一个豪华办公室里。对面是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子，递给他一张名片。"您的专业正是我们需要的，"男子说，"香道会欢迎您的加入。"名片上印着一个地址：青松路27号沉香阁...
祁颜猛地睁开眼睛："青松路27号沉香阁！那是他们的联络点！"
程沉已经抓起外套和车钥匙："走。"
"现在？凌晨三点？"
"正是突袭的好时机。"程沉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除非你'看'到那里有重兵把守？"
祁颜摇头："我只看到正常营业的场景。"
"那就现在。"程沉拉开办公室的门，突然停下脚步，"对了，关于你的...能力。暂时别告诉其他人，包括张明。"
祁颜皱眉："为什么特别是张明？"
程沉的表情变得复杂："只是...办案需要。越少人知道越好。"
青松路位于城北老区，两旁是民国时期留下的西式建筑，如今大多改造成了高档会所和特色店铺。凌晨时分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长长的阴影。
沉香阁是一栋三层小楼，门口挂着"私人会所，会员制"的铜牌。所有窗户都拉着厚重的窗帘，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看起来没人。"祁颜低声说。
程沉试了试大门，锁着的。他示意祁颜跟上，绕到建筑侧面。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门锁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退后。"程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工具，几下就撬开了锁。看到祁颜惊讶的表情，他咧嘴一笑："刑警的必备技能。"
门后是一条昏暗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几乎掩盖了另一种更微妙的苦涩气息——正是祁颜在香料样本中闻到的那种。
程沉打开手机照明，谨慎地前进。走廊尽头是一扇雕花木门，虚掩着。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程沉轻轻推开门——
里面是一个布置得像古代茶室的宽敞房间。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香炉，周围散放着几个蒲团。墙上挂着几幅古画，描绘着各种香料植物的采集过程。
"香道会..."祁颜轻声说，指向一面墙上悬挂的木匾，上面刻着三缕烟雾的符号。
程沉快速检查了房间："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香道爱好者聚集地。没有非法物品。"
"不，等等。"祁颜走向一个不起眼的柜子，她的通感正在发出强烈警告。当她拉开抽屉时，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个小瓷瓶，每个瓶底都刻着那个银色面具的图案。
程沉正要上前查看，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关掉手机灯光，拉着祁颜躲到厚重的窗帘后面。
"...月底前必须完成配方。"一个低沉的男声说，"大师很不满意进度。"
"材料不够，"另一个声音回答，"特别是东莨菪碱。自从陈明死后，医院那边的渠道断了。"
"那就找新的来源。名单上还有三个人选..."
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祁颜在黑暗中能感觉到程沉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温热而急促。他的手臂环在她腰间，两人贴得如此之近，她甚至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直到外面完全安静下来，程沉才松开她："我们得走了。趁他们没发现。"
回到车上，程沉立刻打电话安排人手监视沉香阁。挂断电话后，他转向祁颜："你听到他们说的了。还有三个潜在受害者。"
祁颜点头："我们需要那份'名单'。"
"明天我会申请搜查令。"程沉启动车子，"不过现在，我们得谈谈你的能力。它还能提供什么线索？"
祁颜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我看到的都是碎片。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大师'，某种需要特殊配方的香料，以及..."她犹豫了一下，"我母亲失踪前也在研究类似的东西。"
程沉的手在方向盘上收紧："你认为这两者有关联？"
"我不知道。但那种香料...我似乎在母亲的笔记中见过类似描述。"
程沉沉默了很久，直到车子停在祁颜公寓楼下："休息几小时。十点局里见。"当祁颜要下车时，他突然又说，"关于你的能力...谢谢你的信任。"
祁颜愣了一下，点点头。
回到家，祁颜径直走向香料柜。她取出母亲留下的笔记本，翻到最后几页。在一堆复杂的化学式旁边，有一行潦草的笔记："通感者的神经受体对东莨菪碱衍生物有特殊反应...可能开启更高层次的感知???"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老照片：年轻的祁雨晴站在一群人中，身后横幅上写着"东亚香料文化交流会"。祁颜的目光落在照片角落一个模糊的身影上——那人手中拿着一个刻有三缕烟雾符号的香炉。
她的心跳加速。母亲确实与这个"香道会"有过交集。而现在，这个组织又出现在连环杀人案中。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十点整，祁颜走进会议室时，发现除了程沉和张明，还有几个高层领导。气氛明显不对。
"祁法医，"局长开门见山，"程队长报告说你有一种...特殊能力，能帮助破案？"
祁颜看向程沉，后者面无表情地回望她。她明白了——程沉必须向上级汇报，这是程序。
"我有通感症的一种特殊表现。"她平静地解释，"通过触碰物品，有时能感知与之相关的气味或画面。这在神经学上是有记载的。"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张明冷笑一声："所以我们现在要靠'超能力'破案了？真是越来越有创意。"
"够了，张明。"程沉打断他，"祁法医的能力已经帮我们锁定了关键线索。我申请立即搜查沉香阁。"
局长沉吟片刻："有证据表明那里与凶案直接相关吗？"
祁颜刚要开口，张明抢先道："只有祁法医的'幻觉'。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
"我们有昨晚听到的对话录音。"程沉说。
"什么录音？"张明皱眉。
祁颜这才意识到程沉昨晚在沉香阁时偷偷用手机录了音。他播放录音，里面清晰地提到"陈明死后"和"名单上还有三个人选"。
局长最终同意了搜查令申请，但要求程沉提供更确凿的证据才能实施抓捕。
会议结束后，张明拦住祁颜："我不知道你给程队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我警告你——刑侦是靠证据和逻辑，不是靠什么鬼通感。"
祁颜平静地注视着他："张副队，法医科学也是科学。我的工作就是为死者说话，无论用什么方法。"
"够了。"程沉走过来分开两人，"张明，去准备搜查行动。祁颜，跟我来。"
在程沉办公室，祁颜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张明这么敌视我？"
程沉叹了口气，罕见地露出一丝疲惫："张明跟了我八年，是我最信任的搭档。但他...很传统。对超出常规的事物接受度很低。"
"而你不一样？"祁颜有些惊讶。
程沉望向窗外："我十六岁时，最好的朋友被杀害。案子一直没破。当时有个自称能通灵的女人找到警方，提供了只有凶手才知道的细节...但被当作疯子忽视了。后来证明她说的都是对的。"他转向祁颜，"所以我学会了不轻易否定任何可能性。"
这是程沉第一次向她展露私人往事。祁颜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说："谢谢你的信任。关于沉香阁，我还有个想法——那种特殊香料必须存放在特定温湿度环境下。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们的储存仓库..."
"就能找到决定性证据。"程沉接上她的话，"搜查时你一起来。你的'嗅觉'可能派上用场。"
下午的搜查行动出乎意料地顺利，却也令人失望。沉香阁已经被清理一空，除了合法的香道用品外，几乎找不到任何可疑物品。祁颜检查了每个角落，但她的通感没有触发——所有关键物品显然都被转移了。
就在行动即将结束时，祁颜注意到一面墙的踢脚线有轻微磨损。她蹲下身，手指轻触墙面——
一股强烈的能量冲击让她几乎跌倒。墙后有个空间！她示意程沉过来，仔细检查后果然发现了一个隐藏的电子锁。
技术人员很快破解了锁。暗门滑开，露出一个小型实验室和储藏室。架子上摆满了各种香料和化学试剂，中央工作台上还有几个半成品的小瓷瓶，瓶底刻着那个熟悉的银色面具符号。
"东莨菪碱。"祁颜指着一个标有特殊记号的瓶子，"还有异丙酚。这就是证据。"
程沉立即下令查封整个场所并采集所有样本。当他们走出沉香阁时，夕阳正将天空染成橘红色。
"我们阻止了更多谋杀。"程沉说，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表情。
祁颜点头，但心中仍有不安。那个戴银色面具的"大师"是谁？他与母亲失踪有何关联？名单上的三个潜在受害者又是谁？
正当她陷入思考时，一个黑影从巷口闪过。程沉反应极快，一把将祁颜拉到身后，同时拔出配枪。
"谁在那里？"他喝道。
没有回应。但当他们警惕地靠近巷口时，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上面刻着三缕烟雾的符号。
祁颜的通感立刻发出强烈警告。程沉拦住她要触碰的手："可能是陷阱。"他小心地用警棍挑开盒盖——
里面是一小撮深褐色香料，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一行字："祁雨晴的女儿，我们终于见面了。"
祁颜的血瞬间凝固。程沉迅速合上盒子，环顾四周，但那个神秘人已经消失无踪。
"他们认识你。"程沉严肃地说，"从现在起，你24小时处于保护之下。"
祁颜摇头："不，这会打草惊蛇。他们知道我，这反而是个机会...我们可以设局引他们出来。"
"太危险了。"程沉坚决反对。
"我母亲可能还活着。"祁颜直视程沉的眼睛，"十五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离真相这么近。我不能退缩。"
程沉看着她坚定的表情，最终叹了口气："好吧。但按我的计划来，不许擅自行动。"
回程的车上，祁颜打开车窗，让夜风吹散她脑海中残留的香料气息。程沉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
"为什么帮我这么多？"祁颜突然问。
程沉沉默了片刻："因为我相信正义...无论它以什么形式呈现。"
这个回答让祁颜心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多年来，她一直独自保守着通感的秘密，独自寻找母亲的踪迹。现在，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车停在红灯前，程沉转头看她："明天我们分析今天的物证。同时..."他犹豫了一下，"也许你该看看你母亲留下的资料中是否有关于这个'大师'的线索。"
祁颜点头。她没告诉程沉的是，在触碰那个木盒的瞬间，她曾短暂地"看到"一个画面：母亲被关在一个满是香料的房间里，正在往墙上刻着某种密码...
而那个密码，她认得。就藏在她公寓的香料柜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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