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
寅时刚过，永和宫已是灯火通明。
大红的喜字贴满了窗棂，金漆托盘里盛着正红缂丝蟒纹的喜服，在烛火下折射出刺目而冰冷的光泽。
宫女太监屏息凝神，动作轻巧迅捷地围绕着那个沉默的身影忙碌。
永琪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被摆弄着抬起手臂，套上繁复厚重的喜服。大红的颜色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愈发显得惨淡。
金线绣成的四爪蟒纹盘踞在胸前，张牙舞爪，却只让他感到沉重的窒息。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铜镜，镜中那个身着吉服的新郎官，熟悉又陌生，像一具被华服包裹的躯壳。
·太监·“五阿哥，您看这玉带……”
小太监捧着镶嵌东珠的玉带，小心翼翼地问。
永琪毫无反应，目光不知落在何方。
直到尔康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福尔康·“时辰快到了，永琪，该动身了。”
永琪的眼珠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落在尔康眉头紧锁的脸上，又缓缓移向一旁眼神担忧的尔泰。
外面，震天的鼓乐声、鼎沸的人声、鞭炮的噼啪声，如同汹涌的海浪，一波波冲击着门窗，试图将这死寂的殿宇淹没。
这象征皇家天大喜庆的喧闹，听在永琪耳中，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模糊而嘈杂的噪音，与他内心的冰封死寂格格不入。
他任由太监为他系上最后一颗盘扣，动作僵硬地转过身。
他看向尔泰，那双曾经意气风发大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荒芜，没有任何对新婚的期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痛苦。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平静的心已破碎不堪，轻问道：
·永琪·“尔泰，娶到心爱之人……到底是什么滋味啊？”
尔泰呼吸一窒，喉咙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酸涩瞬间涌上眼眶。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忠孝之名彻底绞杀了所有欢喜和希望的挚友，看着他身上刺目的红，迟迟说不出来一个字。
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重重地拍了一下永琪冰凉而紧绷的肩膀，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
·福尔泰·“永琪……挺住。”
尔康的脸色也难看至极，他紧抿着唇，下颌绷成一条冷硬的线，眼中是深切的痛楚和对这荒唐命运的无言控诉。
他上前一步，与尔泰一左一右，如同两尊沉默的守护神，虚扶着永琪那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身体。
·礼官·“吉时到——！启程迎亲——！”
礼官尖利的唱喏穿透了喧嚣。
沉重的殿门被轰然打开。
外面是铺天盖地的红，是震耳欲聋的喜乐。永琪被这汹涌的喜气推着，像一个傀儡，麻木地踏入了那片刺目的红光之中。
尔康和尔泰紧紧跟随着，他们的身影，在这片为皇家体面而精心营造的盛大欢腾里，显得格格不入，沉重而悲凉。
·
夜幕低垂时，永和宫正殿内红烛高照，亮如白昼。
永琪和欣荣牵着红绸带缓缓走进。
皇帝身着明黄龙袍，端坐于主位之上，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叹息。
愉妃坐在一旁，一身华贵的妃嫔吉服，妆容精致，脸上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更被一种心愿得偿的满足感笼罩着。
她看着殿中一身喜服的儿子和儿媳，嘴角噙着欣慰的笑意。
胥颐和晴儿垂首侍立在老佛爷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她们的目光紧紧锁在殿中央那对即将行礼的新人身上。
欣荣身着繁复华美的正红凤冠霞帔，身姿婀娜，步步生莲，面容洋溢的着无法抑制的娇羞与喜悦。
她微微垂首，姿态是无可挑剔的恭顺，每一步都踩在皇家新妇的完美仪轨上，仿佛走向的是她毕生所求的荣光顶点。
而她身旁的永琪……
他同样一身刺目的喜红，俊脸上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具躯壳，被无形的力量推着，机械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
那身华贵的吉服穿在他身上，不像荣耀，更像一副沉重冰冷的镣铐。
胥颐看着他那麻木的侧脸，眼眶控制不住地泛起一阵酸涩的潮热。
难以想象此刻他的心底正在承受着怎样翻天覆地的煎熬。
她不忍再看，下意识微微侧过了脸，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颤抖的阴影。
晴儿站在她的身侧，眼神中同样充满了深切的悲悯。她悄悄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胥颐冰冷的手指。
·礼官·“礼成——！送入洞房——！”
这一声如同最终判决，敲碎了这盛大而压抑的仪式。
殿内瞬间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恭贺与笑语声，人群开始涌动，簇拥着这对新人，准备将他们送入那象征圆满的新房。
仪式终于结束，胥颐牵上晴儿的手，飞快地低声道：
·胥颐·“晴儿，我们快去漱芳斋！”
·晴儿·“好！”
两人毫不犹豫，匆匆脱身。
经过尔泰面前时，胥颐与他对视上，她随即传递了一个眼神。
尔泰捕捉到胥颐焦急的眼神，瞬间了然。他心中也满是担忧，但他和尔康还要负责接下来的喜宴，尚脱不开身。
他无声地对胥颐颔首回应。
胥颐和晴儿趁着此刻热闹而混乱的当口，悄无声息地穿过喧嚣的人群，闪身出了永和宫正殿那沉重而喜庆的大门。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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