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西暖阁内,午后的秋阳斜斜地透过万字不到头的窗棂,在光滑的金砖地上铺开一片细碎的光斑。
窗外几株老银杏已是满树金黄,偶尔有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秋风中翩跹如蝶。
胥颐端坐在紫檀木大案前,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
她今日穿着一件藕荷色缠枝莲纹的夹袄,领口缀着一圈细软的兔毛,衬得她的小脸愈发莹白。
案上铺着一张洒金宣纸,一方端砚里新磨的墨汁泛着幽光,一支狼毫小楷在她稚嫩的手中稳稳握着。
“这一笔要再沉稳些。”
晴儿坐在她的身侧,轻声指点着。
晴儿今日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更显得她气质沉静,她伸手指着字帖上的一个“永”字,“起笔要藏锋,转笔时要腕动指不动。”
胥颐点点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落笔。笔尖在纸面上缓缓移动,留下一个略显稚嫩却笔意端正的“永”字。
阳光恰好照在案上,将她专注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连额前细软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胥颐,你的进步很快。”晴儿含笑看着她,“前几日还总是掌握不好力道,如今已经很有模样了。”
胥颐轻轻放下笔,小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那还不是晴儿姐姐教得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暖阁内的宁静。
那脚步声凌乱而匆忙,伴随着轻微的喘息声,正朝着西暖阁而来。
胥颐和晴儿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帘栊哗啦一声被掀开,尔泰快步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疾奔而来,石青色的长衫下摆沾了些许尘土,额间沁着细密的汗珠,连鬓角都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他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尔泰?”胥颐放下笔,眼中带着关切,“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跑得这样急?”
尔泰双手撑在膝盖上,深深喘了几口气,这才直起身来。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秋日最灿烂的阳光:“胥颐......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晴儿递过一方素帕:“先擦擦汗吧,慢慢说。”
尔泰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语气中难掩激动:“方才我下学,正要同阿玛一道回府,恰好听到他说......”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向胥颐,“是西南的战报!靖寰将军大获全胜,已经平定叛乱,正率领大军班师回朝!”
胥颐执笔的手微微一颤,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她缓缓抬起眼帘,眸光轻轻颤动,像是秋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你......你说什么?”
胥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我阿玛...他真的要回来了?”
“千真万确!”
尔泰重重点头,眼角眉梢都染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八百里加急刚刚送到,说是大军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我听到这个消息,一刻未停就赶来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仿佛有只雀儿要从胸腔里飞出来。
他的眼前立即浮现出胥颐那双总是带着淡淡愁绪的眸子,他心想,若是她知道这个消息,该有多欢喜啊!
他想也没想,即刻转身就往慈宁宫的方向奔去。
而秋日的宫道似乎格外漫长。
他跑得急,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石青色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如翼。
他也顾不上去擦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只觉得心快要跳出胸膛。
这一刻,他只想快些,再快些,把这个期盼了太久的好消息,亲口告诉那个总是在月下望着西南方向出神的小姑娘。
胥颐缓缓放下笔,指尖有些微颤。
自父亲奉命出征西南,她日日夜夜望着西南方向的星辰。
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想起父亲临行前将她高高举起,笑着说:“等阿玛回来,再教我们苍苍几招功夫。”
此刻听到这个消息,她只觉得心头百感交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眼眶微微发热,她急忙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眼中的水光。
晴儿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这是天大的喜事,该高兴才是。”
胥颐这才展颜一笑,眼中却仍泛着浅浅水光:“是,我自是欢喜的!”
她继而转向尔泰,语气诚挚,“尔泰,谢谢你.…..谢谢你第一个来告诉我。”
秋日的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跃动的光斑。
尔泰看着胥颐含泪的笑颜,只觉得这一路的奔跑,这一刻急促的心跳,都值得了。
晴儿在一旁静静看着,眉眼间也染上欣慰的笑意。
她起身为两人各斟了一杯桂花茶,茶香氤氲,与窗外飘来的桂花香气融在一起,格外醉人。
三人坐在窗前,秋光正好,将他们的身影勾勒得格外分明。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西斜。
暖阁内的光线渐渐柔和,金色的余晖为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
书案上,胥颐方才临摹的字帖被风轻轻掀起一角,“凯旋”二字墨迹未干,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胥颐灿然地笑了,唇角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每一丝对阿玛的担忧与思念,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满满的期待。
她知道,这个秋天将会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季节。
晚风渐起,庭中的桂花香愈发浓郁。
三人的笑语声在暖阁内回荡,与秋风、落叶、斜阳交织成一幅温暖的画卷。
这一刻,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喜悦的气息,随着桂子的清香,在慈宁宫的每一个角落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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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