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暮春时节,海棠谢了残红,梨花落了满地,唯有墙角几株晚开的牡丹,还在慵懒地吐露着最后的芳华。
清晨,胥颐正与晴儿在廊下对弈,忽听得宫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
但见一位身着鹅黄织锦旗装的小姑娘,由观保御史夫妇陪着,婷婷袅袅地走进院来。
“老佛爷万福金安。”那小姑娘声音清脆,行礼时姿态优雅,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欣荣给老佛爷请安。”
老佛爷含笑打量着她,眼中尽是赞赏,“好个标致的孩子,快起来让我仔细瞧瞧。"
欣荣抬起头来,但见她生得明眸皓齿,眉宇间自带一股优雅气度。
她说话时总是微微垂着眼帘,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连端着茶盏的动作都透着几分与众不同的端庄。
“欣荣,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老佛爷慈爱地问道。
“回老佛爷,算不上精通,欣荣不过是略知皮毛罢了。”欣荣谦逊地回答,声音轻柔得像春日的柳絮。
老佛爷越看越喜欢,拉着她的手对观保御史和福晋笑道:“让欣荣在慈宁宫住下吧,陪我这个老人家说说话。”
“正好胥颐和晴儿与她年纪相仿,她们姐妹在一处,也好做个伴。”
就这样,慈宁宫里多了一位欣荣格格。
起初,胥颐很是欢喜又多了一个玩伴。可渐渐地,她发现欣荣与她和晴儿都不太一样。
当胥颐提议去御花园扑蝶时,欣荣总是婉拒:“这样跑跑跳跳的,怕是会失了体统。”
当晴儿邀她一同调制花露时,她也只是浅浅一笑:“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怕去了让晴姐姐和胥颐妹妹会不尽兴。”
“我还是留下来照顾老佛爷吧。”
更多的时候,欣荣只是安静地坐在窗下,或绣花,或临帖,或抚琴。
她的绣工极好,针脚细密得看不出痕迹。她的字也写得端正,每一笔都规规矩矩。就连她抚琴时的姿态,都完美得挑不出一丝差错。
胥颐有时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一丝不苟地做着这些,总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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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胥颐独自在庭院里散步,不知不觉走到偏殿后的游廊下。
忽听得两个宫女在假山后低声交谈。
“老佛爷这般喜欢欣荣格格,还留欣荣格格住在宫里,你说是为何?”
“你傻啊?观保御史家世显赫,欣荣格格又这般知书达礼,老佛爷留她在宫里,自然是日后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那会指给谁呢?五阿哥?还是福家的两位少爷?”
“这可说不准。不过啊,等晴格格和胥颐格格再大些,老佛爷也该为她们打算了。”
“唉,我真舍不得两位格格。晴格格温婉娴静,胥颐格格年纪最小,现在还是爱玩的年纪……”
胥颐躲在朱红柱子后面,心猛地一颤。
她从未想过,老佛爷留欣荣在宫里,竟有这样的深意。更让她心惊的是,宫女们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幼稚和不成熟。
那晚,胥颐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天边一弯新月出神。
她想起欣荣永远得体的举止,想起晴儿永远温柔的谈吐,再想想自己还总惦记着与同伴玩耍,忽然觉得无比羞愧。
“我是不是.…..也该学着长大了?”她轻声自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精致的雕花。
从那以后,胥颐像是变了个人。
她不再蹦蹦跳跳地跑过回廊,而是学着欣荣的样子,迈着细碎的步子。就连她最爱的秋千,也很少再去荡了。
晴儿最先察觉出她的变化,柔声问道:“苍苍,你最近可是身子不适?怎么总是没精打采的?”
胥颐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有,只是觉得我该学着稳重些了。”
就连尔泰来看她时,也觉出了异样。
这日他带来一只新做的风筝,可胥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绣花。
“你不喜欢?”尔泰诧异地问,“前几日你不是还说想要只蝴蝶纸鸢吗?”
胥颐轻轻摇头,手中的针线不停,“我现在不喜欢了。”
尔泰怔怔地望着她,总觉得眼前这个规规矩矩的胥颐,不像他认识的那个会为了一颗樱桃核天天蹲在墙角等待的小姑娘。
暮春的风吹过庭院,卷起满地落花。
胥颐坐在窗前,一针一线地绣着一幅《岁寒三友》。她绣得很认真,每一针都力求完美,就像欣荣那样。
可是当她抬起头,看见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时,心里却莫名地感到一阵怅惘。
做个规矩的格格,原来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而那些曾经让她欢欣雀跃的简单快乐,似乎也随着这个春天的逝去,一点点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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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