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章·拒霜枝

-慈宁宫-

时令已过立冬，天气却意外地回暖了几日。

阳光金灿灿地铺满紫禁城的殿宇，慈宁宫庭院里那几株老柿子树的叶子已落尽，只剩下满树橙红饱满的柿子。

在湛蓝的天幕下挂着，平添了几分暖意与喜庆。

在东儿满月之后紫薇带着他与胥颐一同入宫给老佛爷请安。

胥颐也带上了快满两岁的韶仪。

小福星今日穿了身喜庆的桃红色小袄裙，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系着同色的丝带，活泼灵动得像只小蝴蝶。

慈宁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暖烘烘的，空气中弥漫着熟悉又安神的檀香。

老佛爷见了她们，尤其是看到粉雕玉琢的曾孙辈，脸上浸润着慈爱的笑。

她先将东儿接过去，抱在怀里细细端详，看着那酷似尔康幼时的眉眼，欢喜得连连称好，又赏下早已备好的长命金锁。

正说笑间，宫人通传，欣荣带着绵亿来请安了。

帘栊轻响，欣荣缓步走了进来。

·欣荣·“老佛爷吉祥！欣荣带着绵亿来给老佛爷请安了。”

她如今已是荣亲王福晋了，穿着一身华贵非常的石榴红缂丝旗装。仪容妆饰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合规矩。

她面上带着温婉得体的微笑，向老佛爷行礼问安，声音依旧清脆，举止依旧优雅。

然而，胥颐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华丽妆容下，眼底深处难以掩藏的一丝空洞。

那笑容像是用尺子量好角度画上去的，完美却毫无生气。

她往日的优越感如今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撑着的端庄。

胥颐看着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不再是旧日那点微妙的较劲，而是真真切切的，一丝怜悯。

·胥颐·“给荣亲王福晋请安。”

·紫薇·“给荣亲王福晋请安。”

胥颐和紫薇深蹲一下，向欣荣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欣荣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半年前，永琪为追寻小燕子，毅然舍弃亲王尊位，远走云南的消息早已传遍宫闱。

愉妃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一病不起，日夜以泪洗面，想不通自己倾尽心血培养的儿子，为何会为了一个民间女子抛弃一切。

而在这场政治联姻中被寄予厚望的欣荣，已然成为了最彻底的牺牲品。

年轻的她，实质上已在守着一份名存实亡的活寡，紫禁城虽华丽，对她来说却是一座最令人窒息的牢笼。

欣荣将怀中快八个月的绵亿，小心翼翼地抱给老佛爷看。小绵亿长得白白胖胖，眉眼间能看出永琪的影子，很是可爱。

老佛爷怜爱地接过，逗弄了一会儿。

胥颐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身上，心中轻轻一叹。

可以想见，这个孩子日后将要承受的压力。

他成了他额娘和祖母在这深宫之中唯一的慰藉与指望，她们所有未竟的希望恐怕都将加倍地倾注在他稚嫩的肩头。

他的未来，或许比他的阿玛更加不得自由。

老佛爷看着围绕在身边的三个曾孙，苍老的眼中溢满了隔代的慈爱，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韶仪最是不怕生，抱着老佛爷的腿，仰着小脸，“咯咯”地笑得欢快，露出几颗珍珠米似的小牙。

老佛爷被她的笑容感染，弯下腰慈爱地摸了摸韶仪柔软的发顶，语气里满是宠溺。

·老佛爷·“哎哟，我们的小福星越来越可爱了，瞧瞧，这小胳膊小腿多有劲儿，现在自己走路都这么利索了！”

她说着，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一旁安静坐着的欣荣和自己怀中的绵亿身上扫过。

随即又落回韶仪身上，带着近乎戏谑的亲昵，她笑着开口道：

·老佛爷·“这小模样真是招人疼。不知道长大以后，我们小福星和绵亿会不会有缘分呀？”

这话语轻轻落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暖阁内的气氛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妙的凝滞。

紫薇下意识地看了胥颐一眼，欣荣也抬起了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老佛爷和胥颐。

胥颐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

老佛爷这话虽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但其下的试探与指婚之意，她如何听不出来？

将韶仪指给绵亿亲上加亲，在老佛爷看来，或许是段佳话。

可胥颐眼前瞬间闪过的，却是欣荣那双强颜欢笑的眼睛，是永琪决绝离去的背影，是愉妃病榻上的哀泣……

她绝不愿自己的女儿被卷入这深宫庭院的漩涡之中，成为维系权力与关系的纽带。

她的韶仪，应该拥有更广阔而自由的天空。

电光火石之间，胥颐面上已绽开一抹自然又带着几分娇嗔的笑意，她起身走到老佛爷身边，亲昵地挽着老人家的胳膊。

·胥颐·“老佛爷，您可别夸她了！这小丫头啊，精怪得很呢！她知道今天要进宫来给您请安，能得您的夸奖，这才故意走得稳稳当当的给您看呢。”

她说着，弯下腰用手指点了点韶仪的鼻尖，笑道。

·胥颐·“您可是不知道，她在家里呀，分明自己走得挺好，可一出门，就非要缠着她阿玛抱，不抱她呀，她就小嘴一瘪，赖在原地不动弹了，惯会耍赖皮！”

她说着，眼神温柔地看着抱着自己大腿扭来扭去的女儿，语气充满了母亲的纵容与疼爱。

·胥颐·“我瞧着她是越长大性子越野，我和尔泰就喜欢看她这般无拘无束、活泼爱闹腾的模样，只愿她一辈子都能这么开心自在就好。”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捧了老佛爷，解释了韶仪今日的表现，更巧妙地传达出了他们作为父母对女儿的期许。

是无拘无束、开心自在，而非攀附皇亲、困守深宫。

她没有直接拒绝，却委婉地暗示了韶仪的性子，或许并不适合那需要时刻端庄、规行矩步的皇室生活。

老佛爷听了这话，目光在胥颐坦然含笑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又看了看她怀中天真烂漫的小福星，她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更深的慈爱。

她笑了笑，并未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伸手又摸了摸韶仪的脸蛋，叹道：

·老佛爷·“是啊，小孩子活泼些才好，看着就喜兴。”

暖阁内的气氛重新变得和乐融融，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微妙从未发生过。

胥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将女儿揽入怀中，抱得更紧了些。

韶仪的眼眸清澈无忧，她身为额娘，绝不会让那些沉重的枷锁与无形的牢笼靠近她的女儿分毫。

她的女儿只需平安喜乐，自由自在地长大。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