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三上午八点三十五分,育才校园内书声琅琅。学子们正沉浸在各自的课堂之中,清脆的朗读声交织成一片,如同初春的微风般轻柔地拂过每一处角落,为这座学府注入了满满的活力与朝气。
王晓东一行人被校长领着走到张晴的办公室,办公室空无一人,想来老师们都去上课了。
“王警官,您和同事们先在这里稍作等候,我去将叫张老师。”李校长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仿佛也带起了一丝隐秘的不安。
王晓东下意识皱了皱眉,转头打量起面前的办公桌来。
张晴,林梅高中时期的班主任。
作为林梅高中时期能叫得上名字的人,她扮演的角色可是举足轻重的。
作为班主任,为人师表,她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意志。
也许,从她入手,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没一会儿,办公室被推开,进来了一个中年妇女。
她中等身材,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头发被简单绾在脑后,眉眼间隐隐有岁月走过的痕迹。
比起林梅的母亲林秀敏,她长得更像一个慈爱的母亲。
李校长笑呵呵的在一旁介绍:“王警官,这就是林梅当年的班主任张晴张老师,张老师,这位是王警官,还有……”
他看向王晓东一旁的女警。
活泼的女警笑了笑,对着张晴点点头:“白薇!”
“啊对,白警官!”李校长很不好意思的对着白薇点点头,“那……王警官,你们先聊,我就先走了。”
王晓东:“谢谢李校长。”
“客气客气!”
李校长走后,张晴看了看王晓东,试探着开口:“王警官,你们……是因为林梅那孩子来的吧?”
王晓东不置可否,这没什么意外的,林梅杀母案臭名昭著,路边的狗听了都得叫两声,她能知道,情理之中。
“张老师,您曾担任过林梅的班主任,我们只是想从您这里了解一下三年前的旧事,或许能对案情进展有帮助,希望您能配合。”
“当然当然。”张晴赶忙对他摆摆手,“王警官想了解什么?”
“我们想了解一下,三年前,还是学生的林梅在校期间的表现如何?有什么异常。”
话音刚落,王晓东敏锐地捕捉到妇女脸上那一抹细微的变化。她的眼眸深处,似有波澜涌动,情绪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令人难以辨清其中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思绪。
“王警官,”良久,她才开口,眼神中带着无法言说的悲痛,“现在网上都说,林梅忘恩负义,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其实我觉得,林梅不是那样的孩子。”
王晓东挑了挑眉,有点儿意外:“怎么说?”
张晴:“三年前那孩子,不是这样的。”
一阵微风从半开的窗户悄然溜进,携带着办公室外树梢上的花瓣,轻轻飘荡着落入屋内。几片柔嫩的花瓣如同春日的信笺,缓缓降落在那张略显凌乱的办公桌上,为满是纸张与笔迹的冷硬气息增添了一抹自然的温柔。
三年前,也是这个季节,张晴刚刚被调到育才中学,担任高一三班的班主任。
育才中学高一年级一共有十个班,一至五班为实验班,六至十班为普通班。
实验班管的比较严,每个月都有一次月考,而月考常常垫底的学生,就会被无情的踢到普通班去。
作为实验班的学生,高一三班的所有孩子都卯足了劲儿学习,生怕成绩下降,被踢到普通班去,然而,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林梅。
林梅本来是普通班的学生,中途被调进了实验班。
张晴本来以为,或许这孩子是一匹黑马,学习成绩出色才被破例调进来的。
然而一次次的月考告诉她,并不是。
林梅学习并不好,次次垫底,还常常请假,经常一请就是三四天。但按照她历来的考试结果来看,林梅显然不是请假去补课的。
某天,林梅又来请假,她索性一次问个明白。
女孩站在她办公桌前,白净的手指从校服袖子里探出头来,紧张的交织在一起。
林梅很瘦,宽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松松垮垮,不仅没能勾勒出她的身姿,反而将她整个人映衬得土里土气,毫无生气。
但她长得并不差,如果除去鼻梁上那副粗粗的黑色眼镜的话,甚至还称得上好看。
“不用紧张,”不久,张晴听见自己的声音,“就是想问问你,这次请假又是因为什么?”
女孩张了张口:“我……这几天要比赛……”
她声音像蚊子一般微小,张晴凑近听,不禁皱起眉:“又是比赛?”
女孩点点头。
“林梅,你知不知道你在实验班,你是从普通班调过来的,本来课程就跟不上,还这么三天两头的请假,去比什么……钢琴赛?”
“虽然说你现在才高一,离高考还远。但不代表高一就不重要,你高一的知识都没跟上,你高二、高三能跟上?”
“不是我说你,作为一个学生,你现在的重点应该放在学习上,而不是去世界各地比赛,高考要的是成绩,不是你那些没什么含金量的奖杯!知道了吗?”
她一阵连珠炮式攻击,林梅对她眨了眨眼,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低下头,嗫嚅道:“我知道了,对不起,张老师……”
那天之后,林梅并没有减少请假的次数,反而是张晴,收到了林秀敏的投诉。
林秀敏气势汹汹的冲到了张晴的办公室,身材臃肿的女人与身后瘦弱的女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林梅紧紧攥着林秀敏的衣衫,企图把她拉走,然而,没有人能阻止一条发了疯的狗。
林秀敏指着张晴的鼻子,声音尖利刺耳,单眼皮翻上去,黑色的眼珠死死瞪着她。
女人吼道:“你说谁家奖杯没有含金量呢?你算个什么东西,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能比得过我们?!”
她说着,一把将林梅拉到自己身前,女孩被她的力道拉的“嘶”一声,有些紧张的抬眼看向张晴,眼睛里隐约闪烁着泪花。
“我女儿!那可是受到苏宁波苏大师青睐的人!你们恐怕连苏大师都不知道是谁吧,那可是在国际上都举足轻重的人物!你呢?你又算什么东西?!”
她拉扯着张晴,疯狂的跟她说,林梅有多么多么厉害,她是她培养出来的天才,她比他们任何人都厉害。
后来,林秀敏被赶来的保安拉走,张晴整理了一下被女人弄乱的衣衫,一抬头就看见了林梅。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门后是下课来看热闹的学生,学生们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聊着聊着,时不时还会开怀大笑。
一片欢声笑语中,只有她低着头,她的周围仿佛有一面墙,隔绝了一切美好,让这个女孩在本该肆意欢笑的年纪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深沉。
张晴眉眼动了动,但是她又能做什么?
她走过去,替女孩擦了擦眼角的泪,说:“不用说对不起,先回去上课吧。”
女孩抿了抿唇,转身穿过了看热闹的人群。
后来她才知道,林梅那天之后便沦为了众矢之的,被同班同学孤立,被同校同学欺负打骂,生活过得像黑暗中竭力求生的老鼠。
“是我没尽到做老师的职责。”说到这里,张晴眉眼间满是愧疚。
王晓东和白薇皆是一愣,不仅是意外知道那个成名杀母,心狠手辣的女孩有过这么一段过去,还是因为,他们每天见到的林梅,脸上总带着阳光温柔的微笑,仿佛她从未经历过这些阴暗,一直就是这么一个纯粹的人。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她经常被同学欺负的?”王晓东很快发现疑点。
按理说,张晴是班主任,学生之间这种“你欺负我,我欺负你,你打我,我打你”的事件一般是避着她的,而林梅,听着也不是一个喜欢打小报告的人。
甚至于,她是一个喜欢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人。
张晴很快收拾好情绪,回答道:“是一个学生告诉我的。”
“哪个学生?叫什么名字?”
“那个男孩儿……”张晴稍微想了想,很快答道,“那个男孩儿是一班的,叫江旭。如果不是他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林梅已经被校园霸凌一年了。”
白薇在一旁听着,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隐藏的新线索。她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不等王晓东开口,她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江旭现在人在哪儿?有没有联系方式?”
张晴闻言看向她,片刻后想到了什么,似是惋惜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没有,他一年前就出车祸去世了。”
白薇、王晓东:“去世了?!”
“是啊,他去世的时候才十九岁,学习也好,长得也好,刚刚被北航保送……”说到这,张晴更惋惜了,只道,“天妒英才啊……”
白薇和王晓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绝望”。
怎么能不绝望呢?他们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查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结果就跟着被天妒英才的“江旭”一样,英年早逝了!
“有照片吗?”良久,王晓东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张晴也回过神来,忙说道:“有的有的。”
不一会儿,她拉开抽屉,从一堆学生的证件照里找出了一个照片,递给王晓东。
王晓东拿起来看了看。
照片中的少年穿着育才中学的校服,白净的皮肤,干净的容颜。
似是知道场合,他克制的对着镜头浅浅微笑。
但即使是这样,依然挡不住他那扑面而来的,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朝气与活力。
江旭……
王晓东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几个小时后的警察局,王晓东将从张晴那里拿来的照片甩到林梅眼前,问到:“这个人,认识吗?”
林梅低头看了一眼照片,片刻后,抬起了头,脸上还是那个纯粹无害的微笑:“认识。”
“你和他什么关系?”
“普通同学。”女孩答得很快,就像是给自己洗了脑一样。
“普通同学?”王晓东狐疑道:“你确定?”
“确定啊。”
王晓东死死盯着她:“不可能!”
“为什么?”这次,轮到女孩发问了。
“林梅,”王晓东幽幽的道,“今天警方去了育才,见到了你曾经的班主任张晴,你的事情,她都跟警方说了。”
“我的事情?”女孩微笑着说,“我的什么事情?”
王晓东被她的语气弄得很不舒服,皱起眉道:“你曾经被你的母亲精神控制,后来闹到了学校,你被校园霸凌长达一年的时间。”
“或许,应该是更长的时间,但是被他阻止了。”他扬了扬下巴,看向那张照片。
“就是这个叫江旭的男同学,将你被霸凌的事情告诉了张晴,才让你脱离苦海。如果作为与你毫无关系的普通同学,他为什么要帮你?所以,你们之间,肯定不只是普通同学这么简单。”
审讯室中,灯光昏黄而冰冷。柔弱的女孩抬起头,直视着气势汹汹的警官。她脸上的笑容虽依旧挂着,却已悄然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痕。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张力。
“噗嗤”女孩忽然发出一声嗤笑,那声音打破了审讯室长久的安静,也似是对这一切无声的嘲弄。
接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越笑越大声。
审讯室中,两名警官,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他们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解与被轻看的愤怒。
良久,女孩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忍着笑意说到:”脱离苦海?”
“王警官,”她说,“我就没从那海里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