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狂妄凄凉,让人不觉背后凉飕飕的。
王晓东盯着女孩的眼睛。
林梅坦荡的回视他。
气氛又僵持了五分钟,最终,王晓东退了出去。
他走出审讯室后往办公室走,边走边想,这个女孩一定隐瞒着什么事情,并且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一定有着致命的打击,才导致她犯下如此惨绝人寰的案子。
以至于再后来,只要有东西牵扯到这件事,她就会下意识的躲避开来。
不过,到底是什么事呢……
王晓东脑子里冷不丁闪过前几天他看过的林梅的练习视频。
那个映在窗户上,清瘦的轮廓与手中少年的证件照渐渐重合……
他猛然抬起眼,对着刚从拐角抱着资料走近的白薇道:“查江旭!社会关系,还有导致他死亡的那起车祸案,事无巨细!”
白薇手忙脚乱的去安置手中的资料,一边放一边对王晓东点头:“收到!”
不知为何,王晓东低头看向手中的证件照。
照片中少年长相清俊,笑容极有感染力,看起来干净得过分。
但是,王晓东眯了眯眼睛,这个少年绝对不简单,起码,对于林梅来讲。
审讯室中的灯再次暗下来,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女孩百无聊赖的扣着手,瞟了一眼旁边空空的墙壁。
她知道,这个墙壁后,有许多警员正在钻研她的微表情,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然而,她并没有任何不适。
因为这种生活,她已经习惯了。
她的目光措不及防的落在桌上的证件照上。
少年干净的笑容将她一灼。
林梅怔了怔,良久后,嘴角轻扯。
女人狰狞的面孔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月黑风高的夜,女人俯视着她,将烟头摁在她的胳膊上,声音低沉恐怖。
“你以为你现在还跑得掉?”女人笑起来,“别忘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如果我被抓了,你也别想活。”
林梅咬着牙,生生忍下胳膊上的疼痛,一声不吭的坐在一旁。
见她不说话,女人似乎觉得没意思,啧了一声,用脚踢了踢女孩的手肘:“你别忘了,那个小子怎么死的。”
林梅瞳孔骤缩,膝盖上的手握得嘎吱作响,接着,她咬着牙,顺从的看向丑陋的女人:“我知道了,妈妈。”
女人哼笑一声,满意的点点头:“知道就行,去,给我倒杯水去。”
于是林梅起身,走向厨房。厨房东西很杂,除了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其他什么东西都有,小到一个锋利的刀片,大到绞肉的碎肉机,鞭子、棍棒、菜刀……应有尽有。
林梅轻车熟路的找到水壶,水壶里还有水,她端起水壶,往女人的专属杯子里倒水。
年轻的女孩这天没再穿宽大的长袖长裤,而是换成了短衫,胳膊从衣服里露出来,露出层层叠叠,血痕累累的伤疤。
疤痕交错排列,一点道理都不讲。
这是她这些年存活于世的唯一证明。一段深埋于心底、不为人知的痛苦过往,如同锋利的刀刃,在她的肌肤上镌刻下一道道永恒而深刻的印记,它们无声地诉说着那些难以启齿的秘密与伤痛。
“你可别忘了,那个小子是怎么死的。”女人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来。
林梅手一抖,手中的玻璃杯应声而落,摔得东一块,西一块。
“林梅,你又做什么!”女人尖利的声音再次传入耳蜗。
接着是怒气冲冲提拉拖鞋的声音。
她要过来了。
林梅呆呆地伫立在一片狼藉之中,周身仿佛被无形的雾气包裹,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悄然涌上心头。然而,那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堆积起来的恐惧,如同盘踞在心底的毒蛇,听见女人的声音,深入骨髓的战栗依旧挥之不去。
脚步声与叫骂声越来越近了,林梅呼吸渐渐紊乱,手臂无力的撑在桌角。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眼神毫无焦距地扫过厨房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停在不远处挂着的一根鞭子上。那鞭子静静地悬在那里,带着某种无声的威压,让她的心猛地一颤。
这根鞭子上,还带着她的血。
新鲜的,痛苦的,也不只她一人的热血。
林秀敏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一脸烦躁的朝厨房走。
这个小妮子,天天给自己惹事儿。不仅如此,居然还想跟着别的男人跑?!简直是不要脸的贱骨头!
林秀敏想着,“嘭”的一声踹开了陈旧的厨房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玻璃碎片,和反射着月光的一摊水渍。
这个小妮子,对于昨晚的惩罚不服气来摔她的水杯?!
憋了一肚子的火儿,林秀敏在整个屋子环视着寻找发泄的工具,然而,面前的屋子空空荡荡,满满当当的刑具将房间衬得阴森森的。
林梅呢?林秀敏攸而抬眼,下意识准备喊人。
谁知,刚喊出一个“林”字,她的脖子就被一个细细的,粗糙的东西勒住。
接踵而来的,是巨大的窒息感。
林秀敏张大嘴,想要将周边的氧气吸进嘴里,她翻着白眼,看着因为使劲而变得狰狞的那张熟悉的脸。
林梅……
这个她最看不起的贱骨头,居然有一天会亲手杀了她!
林梅死死地攥紧鞭子,手腕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地上的那人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她疯狂地挥舞着双手,试图挣脱这致命的束缚,脚尖在空中徒劳地踢蹬,粗糙的指甲划过女孩的脸颊,留下一道道刺目的红痕,而林梅仿佛毫无所觉,眼神中只有令人窒息的冰冷。
良久,地上的人才渐渐回复了平静。
林梅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猛的松开了手中的鞭子,与地上死死瞪着眼睛的林秀敏对视。
就连死,她都要盯着她。
她看着女人的尸体,心中的茫然一闪而过,紧接着,是重获自由的欢愉。
她心底的疯狂在呐喊,她全身的细胞都在呐喊。
她成功了,她,杀了她的噩梦。
林秀敏还在盯着她,白色的眼球因窒息布满了红血丝,让本就丑陋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真让人作呕,林梅皱了皱眉。
她不想看到这张脸,因为这张脸实在太恶心了。
林梅站起身,从桌子上拿了一把小刀,这把小刀,她也挺熟悉的。
林秀敏曾手持那把刀,在她面前轻轻比划,冰冷的刀锋掠过她的脸颊,仅仅是一瞬,肌肤已被悄然划开。一丝鲜红自伤口处溢出,肆无忌惮的在脸上流淌。
“你这张脸,可真好看啊……”林秀敏说这句话时,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嫉妒。
那时的林梅还不明白,自己不是她的女儿吗?有什么可嫉妒的?
后来……
林梅冷笑一声,眸色一冷,手中的刀在冰冷的尸体脸上划下,暗红的血液缓慢的流出来,还带着温热。
就仿佛记忆中的某个雨夜,电闪雷鸣,大雨冲刷了马路中央的血迹,血水滚滚流到女孩脚下,她吓得瑟缩一步,低头不可置信的抬起双手。
那双手,那双好看的、纤细的、用来弹琴的手,此刻满手血污。
……
林梅将尸体脸上的皮肤一片片割下来,直到那张脸血肉模糊,看不清模样后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阴暗潮湿的出租屋,有一缕光从门缝中照了进来,在地上一直蔓延到女孩的脚边,便不再前进。
女孩缩了缩脚,恍然如大梦初醒一般抬起头,透过门缝去看外面的窗户——那是整个出租屋中,唯一的窗户。
窗外,一抹骄阳缓缓升空。
原来,是日出啊。
“嘭!”门被踢开,林梅被豁然开朗的阳光照的眯了眯眼。
“林梅,你被捕了,举起手来!”恍惚间,她听见有人说。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阳光再一次照在她身上了。
观察室中,王晓东一脸凝重的盯着林梅的脸。
看见林梅那一抹诡异的微笑,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什么表情?她在得意什么!
王晓东气呼呼的,冷不丁被一声关门声打断,王晓东眼睛冒火的看向门口。
穿着白大褂的法医被他的眼神瞪得一愣,攥着资料,试探着喊了声:“王队?”
王晓东收回视线,捏了捏疲惫的眉心:“不好意思,沈医生,什么事?”
姓沈名理的中年法医这才走近,扫了一眼玻璃后玩手指的女孩,将手中的资料递给王晓东:“王队,你给我的死者资料有误啊。”
王晓东眼皮跳了跳:“什么?”
“喏,”沈理将资料翻开,指了指上面血型那一行,“资料显示,林秀敏是A型血,林梅AB型。”
“可我鉴定血型时,林秀敏是O型血,林梅倒是真真正正的AB型血。”
王晓东:“所以……?”
沈理:“所以,林梅根本不是林秀敏亲生的。”
一旁的白薇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真是,大瓜!
“知名钢琴天才少女林梅,杀死了与她有恩的母亲,结果没几天,发现那根本不是人家的亲生母亲。”
这反转,带感。
白薇说:“这么说,动机出来了?!”
王晓东看向玻璃,玻璃中的女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察觉:“估计。”
他说。
警察局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开始下起小雨,中年妇女刚开完儿子的家长会,手机响了一下,她拿起看了看,是最新的热搜新闻——“林梅杀母案重大突破”
“妈。”一旁的男孩叫她,“下雨了我们怎么回去?”
女人这才回过神,忙把手机揣进口袋,垫脚望了望远处的马路,答道:“你爸一会儿来接,在这儿等等吧。”
男孩闻言点点头,拿出作业写起来。
没一会儿,一辆三轮车停在母子俩面前,车上的男人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两人上车。
“怎么这么久才来?”女人一边抱怨,一边拉着儿子上车。
男人仿佛是不好意思,抓了抓眼下的皮肤:“下雨,路上不是堵车嘛。”
“堵车你不会早点出门啊?真是,指望不上你。”
男孩跟在女人身后,坐进车里,笑着看着两个人打嘴架,开口劝道:“行了妈,别说爸了,马上到家了。”
女人这才歇嘴。
雨还在下,却没有冲走一家人的温馨,仿佛是生活中再正常不过的一个雨天。
三轮车冒着雨前行,车上雨衣颜色艳丽,在空旷的马路上画出别样的色彩。
“你好像并不惊讶。”王晓东盯着对面人的眼睛。
女孩眸色微动:“从前隐约猜到了。”
王晓东追问:“既然猜到了,你可有找过你的亲生母亲?”
女孩抬眼看他:“王警官,我说了,是隐约。况且,她是不会的放我自由出行的。”
她的眼睛忽的暗淡下来,声音也带了点沙哑:“我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