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声响起时,安陵容在冷宫斑驳的铜镜里看见自己的脸正在融化。右脸保持着完美的妆容,左脸却已露出森森白骨。宝鹃举着盏人油灯走近,火光映出她脖颈处正在愈合的掐痕。
"娘娘可知何谓画皮?"她蘸取安陵容脸上滴落的金箔,"需取怀胎七月妇人的面皮,趁热敷在颅骨上......"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萨满鼓声。安陵容左眼看见九百九十九只尸虫从地缝涌出,右眼却见无数宫人抬着鎏金棺椁走向祭坛。当鼓点与腕铃共鸣到第七个节拍时,她听见体内传来锦缎彻底撕裂的声响。
冷宫地砖在第九声萨满鼓响时裂开缝隙,安陵容嗅到了松阳县衙后院那口枯井的气味。
青苔混着腐叶的腥气从地缝渗出,九百九十九只尸虫振翅的嗡鸣声震得她耳膜生疼。那些蛊虫的翅膀薄如蝉翼,边缘泛着幽蓝磷火,在黑暗中织就一张流动的星图。安陵容的右眼看见虫群正在吞噬自己的影子,左眼却窥见地宫深处浮出一面青铜镜——镜框镶着七颗人牙,正是她七岁那年被父亲打落的乳牙。
“娘娘可听说过蜕骨之术?”
宝鹃的声音从虫群深处传来,她手中的犀角灯照亮了地宫全貌。四十九盏人鱼膏灯嵌在婴孩颅骨中,跳动的火苗将安陵容的肌肤照得近乎透明,皮下血管里游动的黑气凝成苗文咒语。最可怖的是她脊背蜿蜒的赤蛇刺青,此刻正用毒牙啃噬第三根肋骨,蛇尾缠着的心脉处赫然插着纯元皇后的累丝金簪。
“这是巫咸族的圣蛇。”宝鹃的指甲划过她脊椎,蛇鳞突然翻卷,露出底下篆刻的《破阵乐》残谱,“当年你父亲献祭三百童男童女,才换来它盘踞你命宫。可惜他贪心不足,竟把纯元魂魄缝进你天灵盖。”
安陵容的右耳听见自己喉间溢出呜咽,左耳却传来黑鹂的冷笑。当尸虫钻入鼻腔时,她尝到两种记忆在舌根厮杀——右侧是母亲在雪地埋杏核时哼的采莲曲,左侧却是皇帝年少时在钦安殿掐死初生公主的画面。那些记忆碎片刺破味蕾,血珠滴落处竟生出细小的银杏幼苗。
“看着镜面!”
宝鹃突然拧住她下颌,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颌骨。往生镜中的影像开始层层剥落:第一层是安陵容此刻染血的面容,第二层浮现纯元皇后的柳叶眉,第三层竟变成祺贵人被掌掴时的扭曲五官。当第七层脸皮被尸虫撕碎时,镜中赫然显现出裹着巫咸祭袍的少女——她手中银铃正是冰嬉鞋上遗失的那枚,铃舌竟是用安陵容胎发所制。
“这才是你。”宝鹃将银杏耳坠按进镜面,青铜霎时泛起涟漪,“十八年前选中的巫咸圣女,本该在及笄日剜心饲蛇的祭品!”
地宫突然震颤,安陵容背上的赤蛇破皮而出。蛇身鳞片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女则》残页。那些泛黄的纸页在蛇腹上重组,拼出皇帝亲手誊写的祭文:“以处子血饲龙脉,以巫女骨镇山河。”蛇头昂起的瞬间,安陵容的视野彻底融合——她终于看清尸虫翅膀上的纹路,正是《天香谱》缺失的四十七页配方。
“好孩子。”赤蛇口吐人言,声线与皇帝掐她脖颈时如出一辙,“该把朕的皇后还回来了。”
蛇牙刺入心口的刹那,安陵容的右眼流出血泪,左眼却坠出浑圆珍珠。九百九十九只尸虫趁机钻入七窍,在她颅腔内重组出纯元皇后的记忆:景仁宫的合欢树下,少女将金簪刺入隆科多咽喉,鲜血溅在绣着赤蛇的祭袍上;先帝驾崩当夜,皇后亲手调制的安神汤里浮着巫咸族圣蛇的蛇蜕;而最可怖的是纯元临终场景——根本不是难产,而是皇帝将赤蛇卵植入她胞宫。
“你以为他爱的是姐姐?”宝鹃的笑声混着鳞片摩擦声,“他爱的不过是用巫咸秘术打造的完美傀儡!”
安陵容在剧痛中摸到地砖下的半片龟甲,指尖抚过凹凸的铭文时,黑鹂突然在灵台尖叫:“蜕骨刃!用蜕骨刃断圣蛇七寸!”龟甲上浸透巫咸血的文字骤然发亮,指引她望向镜框第七颗人牙——那颗乳牙正在融化,露出里面裹着的银刃。刃身刻满银杏叶脉,与母亲留下的耳坠纹路严丝合缝。
当蛇牙即将咬碎心脏时,安陵容的左手突然暴起。蜕骨刃刺入蛇颈七寸的瞬间,镜中巫咸圣女突然睁眼。刀刃与耳坠相撞迸发的青光中,安陵容看见自己真正的面容——与纯元皇后有七分相似,却生着母亲特有的泪痣。而那颗痣此刻正在融化,化作血珠滴入地缝。
“你以为逃得掉?”赤蛇溃散成血雾前发出皇帝的笑声,“这皇城本就是巫咸族最大的祭坛!”
地宫穹顶突然塌陷,月光如瀑倾泻而下。安陵容在强光中看见无数宫人化作白骨,而冷宫外的汉白玉广场上,端妃正用独眼凝视这里。她手中的龟甲残片泛着同样的青光,脚边躺着宝鹃真正的尸体——那具尸身已腐败三年,心口插着纯元皇后的另一支金簪。
尸虫群突然调转方向扑向安陵容,却在触及她手中蜕骨刃时化作飞灰。往生镜轰然炸裂,飞溅的铜片中,她听见母亲临终的耳语:“银杏落叶时,去老宅枯井找蜕骨书......”
当最后一片铜板落地,安陵容的脊背已生出新的刺青——不再是赤蛇,而是银杏枝缠绕的巫咸图腾。蜕骨刃在她掌心化作耳坠大小,与母亲遗物合成完整的一对。而地宫深处传来锁链断裂声,九百九十九具婴尸正从人鱼膏灯中爬出,额间的朱砂痣与安陵容的泪痣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