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灵玉一行人踩着青石板冲进书院。
陈老师的书斋门虚掩着,檀木香混着笔墨味涌出来,灵玉看见老夫子正伏案批注《御灵要术》,银白的胡须沾着几点墨渍——那是他思考时总爱用笔杆蹭下巴的缘故。
"陈老师!"阿远抢先一步推门,门框撞得铜环叮当响。
陈老师的狼毫"啪"地断在纸页上,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缝,却在看清四人脸色后猛地直起腰:"先喝盏茶,慢慢说。"他起身时带翻了茶盏,琥珀色的茶汤在《幽冥志》残卷上晕开,倒像极了地宫生魂玉里凝结的血。
灵玉攥着被冷汗浸透的帕子,喉咙发紧。
她想起地宫那团黑雾里的脸,想起李大玄跪在入口时颤抖的肩,便把帕子塞进他手里——少年接过时,指腹蹭过帕角绣的小玉兰,那是她前日替他补的。"生魂阵...月满之夜。"墨希将残卷拍在案上,玄铁箭在腰间磕出清响,"幽冥尊者要拿万魂开九幽冥府,取我命魂。"
陈老师的手指在残卷上缓缓移动,指甲盖泛着青白。
他突然抓起镇纸下的半张地图,朱砂笔重重戳在"忘川支流"的位置:"上月我夜观星象,发现鬼宿移位,原是这老东西在攒阴煞。"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但万魂祭阵需活人生魂,他上哪找这么多?"
"生魂玉。"灵玉摸向颈间玉坠,那里还留着幽冥尊者黑灵石烙下的红印,"我们在阵里见着成箱的生魂玉,每块都封着魂魄。
李大玄的娘..."她看向缩在角落的少年,后者正盯着帕子上的玉兰发呆,听见名字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像浸了血。
陈老师的手顿在半空,镇纸"当啷"砸在桌上。
他突然起身翻找书橱,羊皮卷、青铜铃、碎玉片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破阴阵诀》...三年前替张道长抄的...对了!"他抽出本泛黄的线装书,指节敲得书页哗哗响,"生魂阵最怕纯阳火,可你们上哪找...等等,灵玉的玉坠。"
灵玉的手立刻按在颈间。
那枚玉坠是她化灵时的本体,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像团烧不尽的暖。
陈老师凑过来,眯眼盯着玉坠上若隐若现的纹路:"这是上古补天石的余脉,能镇阴煞。"他突然抓住灵玉手腕,脉象如急雨,"你这两日就留在书院,我教你控玉诀——生魂阵的缺口,可能就在这玉上。"
墨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箭簇。
他望着灵玉发亮的眼睛,想起昨夜她蹲在地宫入口替李大玄擦眼泪的模样,想起她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印,喉结动了动:"我陪她。"
"胡闹!"陈老师把书拍在他怀里,"你去藏书阁抄《战神本纪》,那上面记着九幽冥府的破法。"他又转头对阿远挥挥手,"你去城南茶楼,盯着穿墨绿斗篷的人——那是幽冥尊者的暗桩。"
阿远应了声,转身时带起一阵风,门帘晃了晃,漏进半缕晨光。
灵玉望着他跑远的背影,突然想起昨日在山道上,阿远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她时说"我娘说过,吃饼要给最要紧的人",鼻尖突然发酸。
接下来三日,书院的晨钟还未响透,灵玉的身影已在演武场的槐树下。
陈老师搬了张藤椅坐着,手里摇着镇魂铃,每声清响都像根细针,扎着她的灵台:"收!
不是硬压,是引。
玉坠的灵力要顺着你指尖的脉络走。"
灵玉的额角沁出细汗。
她望着掌心悬浮的玉片——那是陈老师让她试着用灵力修复的残玉,此刻正抖得像片秋叶。"急什么?"墨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抱着抄完的《战神本纪》,发梢沾着晨露,"昨日你能让玉坠发热,今日就能让它稳如磐石。"
灵玉回头,正撞进他眼底的星光。
这三年来,她看过他被欺辱时紧咬的唇,看过他在雪夜替她挡刀时苍白的脸,却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这样的光——像春融的溪,像烧透的炭,烫得她耳尖发红。
"咳。"陈老师的铃铛突然响得急了,"墨希,把你抄的《本纪》拿来。"他翻开泛黄的纸页,指尖停在"九幽冥府,门开则命魂归位"那行,"幽冥尊者要的不是你的命,是你的魂。
战神的命魂若被他收了..."他没说完,目光扫过灵玉攥紧的玉坠。
深夜,灵玉在偏院的窗下翻书,烛火被风卷得摇晃。
突然有人敲门,声轻得像片叶。
开门时,李大玄正站在月光里,手里捧着个青瓷罐:"我...我娘最爱喝桂花酿。"他喉结动了动,"前日在地宫...我不该冲你发脾气。"
灵玉接过酒罐,桂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涌出来——那是他每日去药堂替伤病弟子煎药的味道。"你那天跪在入口的样子,像极了我刚化灵时,看见小乞儿跪在城隍庙前。"她轻声说,"我那时候就想,若能护着在意的人,哪怕粉身碎骨也值。"
李大玄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望着灵玉眼里的光,想起她递帕子时说"没到月满就还有救",想起她在课堂上为他挡住陈老师的戒尺——原来那些他以为的"敌意",不过是他自己心里的刺。"我...我想去查生魂玉的来源。"他突然抬头,"城南的义庄最近总半夜有车进出,我猜..."
灵玉笑了,月光落进她的酒窝里:"好。"
第五日深夜,灵玉和墨希在书院后园散步。
桂树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像团揉皱的墨。
墨希突然停住脚步,玄铁箭在腰间震了震——那是他灵力波动的征兆。
阴风吹起灵玉的发梢,凉意顺着后颈爬上来。
远处传来沙哑的笑声,像碎瓷片刮过耳膜。"是他。"墨希的声音沉得像块铁,他握住灵玉的手,指尖冰凉,"月满还有七日,他等不及了。"
灵玉摸向颈间的玉坠,这次它烫得惊人,仿佛在说"我在"。
她望着墨希紧抿的唇,突然想起地宫那夜他说"走"时,指腹蹭过她掌心伤口的温度。"我们去。"她说,"现在就去。"
两人转身往书斋跑时,陈老师的窗户还亮着灯。
老夫子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正翻着本泛着幽光的古籍——那是他从暗格里取出的《九幽冥府秘录》。
烛火晃了晃,影子突然扭曲成黑雾的形状,又瞬间恢复如常。
灵玉的脚步顿了顿。
她听见书斋里传来陈老师的低语:"月满、万魂、命魂...灵玉的玉坠,墨希的箭..."风卷着桂香扑来,她没听清后面的话,只看见窗纸上,两个交叠的影子正缓缓靠近——一个是她的,一个是墨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