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轻手推开那道沉重的石门，灰尘簌簌而落，仿佛这一刻连空气都屏住了呼吸。
外头，书院斋舍的屋脊在夜色中浮起微光，天边星月半掩，校场边的松林投下斑驳光影，静得连一滴露珠掉落都像鼓点。
他们一前一后走入内堂，手中的纳袋鼓鼓囊囊，灵石与法器沉甸甸压得手臂有些发麻。
陈老师正坐在灯盏下，案上墨迹未干，正在书写关于防务布控的命令。
他抬眼看向他们，眉间仍带着惯有的严厉。
“拿回来了？”他语气淡淡，眼神在二人之间穿梭，但指尖却顿住了笔锋。
墨希将袋子一倒，灵石滚落在红木案上，一块块泛着盈盈光辉，像月光碎片堆起的火焰。
陈老师神色一动，伸手拈起一块青曜灵石，用力一敲，咔嚓声中清光乍现，如水波荡开。
“果然是上古阵基用料。”他沉声道，“这些若真落入妖人之手，结果不堪设想。”
灵玉眸中仍藏未退的警觉，她轻声道：“不仅是材料，还有阵图碎页、旧咒文卷，还有这些——”
她扬手，再倒出几枚漆黑如夜的法器，其中一枚雕有奇异鬼纹，隐隐与冥气互通。
陈老师目光随之沉凝。
他冷哼一声，猛地将案前的令旗一震，吩咐道：“传我命令，全院戒严！书院七堂弟子，轮番巡逻，无夜归者！赵无极那边，也让他一同出力——别再一天到晚怀疑人心，该杀妖时杀妖！”
“是。”墨希应声。
他低头将灵石逐一分类装箱，指尖速度飞快，却忽觉边上微微有风拂过，转头半晌，只见灵玉低眉站着，眼神落向窗外夜色。
“你又想自己一个人去查。”墨希语气淡得几近平静，可字字都敲得心骨生疼。
灵玉没有否认。
她握着指间的一块冰白玉牌，那是冥差小七留下的联络信符。
她声音柔软，却坚定：“这是我的责任……‘幽影’若真困于冥中，石阵便是通道。我得确认他们的计划。”
墨希眉头微蹙，却没多言。他很清楚，自己拦不住她。
“我会跟小七接头，不真正深入之前我不会动手。”她看着他，认真地许诺。
陈老师闻言只是冷哼：“别拿儿女情长当挡箭牌。你们既已卷入此劫，该杀就杀，该弃就弃。”
“我从未打算逃避。”灵玉语气不带火气，却分外坚定。
晚风徐来，罗扇轻响，屋内几缕灯花发出“噗哧”一声，炸了一下。
夜更深了，冥差信符中溢出淡青微光，小七的回信显现。
【城西十五里外，废村地底，有法阵残痕、灵气紊乱痕迹，我已压制封禁三成。
需速查。】
墨希一手将信符接住，望着那渐隐去的符文光，沉声道：“走吧，我陪你去。”
灵玉眼中流光一瞬闪烁，却没再多言。
两人默默返回后堂，换下院服，披上暗灰披风。
阿远原本守在门口，见状欲言又止，最后只低声说了句：“小心。”
灵玉回头朝他点头一笑，带着那种只属于出发之前的、锋芒未刃的宁静。
残夜如墨，星河翻涌。
两人趁着月色踏出书院，沿着西岭旧道蜿蜒前行。
此地乃陈年废村，因一次灵乱被夷为平地，如今只剩残垣断壁，荒草埋没井口，风一吹就发出幽幽鸣声，仿佛地底有魂未散。
小七标识的位置就在废村祠庙后方，破败木门紧闭，但地基微鼓，仿佛下方藏着些什么。
灵玉低蹲身形，指尖探入土里，一丝细微的冥气脉络从指尖传来，像蛇信似的游入皮肤，寒意直上心头。
“是小七留下的印记。”她抬头，神色凝重，“我们没走错。”
墨希望向那片昏沉的瓦顶，皱眉低声：“附近没有妖气。”
“这才可疑。”
他们泯声无语，气息收敛，悄然绕入偏屋瓦后。
果然，在旧蛛网与尘封草絮之间，一块老式石砖被动过，边缘有轻微削痕。
灵玉伸手按住，一股柔和的力量略一探查——“咔”的一声，那块砖忽然向内凹陷。
随即，是一阵机关转动声，“咔哒咔哒”带着齿轮摩擦的硬响，尘土扑面而起。
一条幽暗通道缓缓裸露出来，狭窄、曲折、阶梯朝下，犹如引魂通道。
墨希侧耳听着，没有声音。
“下面，有结界。”他沉声提醒。
灵玉应了一声，抽出佩玉在通道口一划，那温润石光如烛火微亮，驱散了些许黑暗。
他们并肩迈步而下，脚步一落，细细尘埃便被卷起，在空气中拖着微弱流光，仿佛虫火纷飞。
这地下似乎盘了很久年岁，一路走来，两侧都是封死的石门，有的甚至写着识不出的古咒。
灵玉左掌的灵玉微微颤动，感应着某种早已沉睡的力量。
半柱香后，他们渐渐接近地窖底部。
这里潮湿而沉闷，石墙凝有老霉的斑痕，天棚流下几道水珠，滴在地砖上发出“啪嗒、啪嗒”声响。
灵玉站定，鼻翼轻动，忽觉空中传来一股极细微的焦灼味道。
她皱眉，抽出一块探针灵石，灵石表面泛出的蓝光晃了两晃，顿时变成了幽红。
“前头。”她压低声音，“有黑暗气场，像是封印残破。”
墨希将灵剑横握在身侧，步伐轻缓但疏忽不得。
他们绕过数块倒塌的石柱后，前方出现了一道厚重铁门。
门框两侧嵌着半废的灵石光珠，隐约还能照出一丝微芒。
但比起灯光更让人警觉的，是那自门后渗出的气息。
那不是单纯的妖气或冥气，而是一种……混杂了鲜血、咒力与某种近乎疯狂的腥甜味道，像是将人卷入某种撕裂的梦魇。
灵玉站在门前，伸手在那斑驳门上轻轻一触。
金属冰冷，像是握住了冬天的骨头。
墨希瞥她一眼，眉头紧锁，却也没有阻止。
灵玉低声喃喃了一句：“到了。”
下一刻，她五指轻合，玉石微亮处，脉纹逐一浮动。
“进去看看。”她轻声说，然后——推门。
门扉刚推开一线，一阵仿佛濒死呼吸般的气流迎面扑来，混合着霉腐与咒力燃烧后的焦味，肌肤在一瞬间泛起细密鸡皮疙瘩。
灵玉下意识侧身，一蓬带着凉意的暗风裹着未散灵气呼啸而过，擦着她的鬓角掠去。
她微蹙眉头，指尖的灵玉发出短促的一声“咔”，那是它对极端危险的本能回应。
“退。”墨希眼神一凛，几乎是与她同时撤步，顺势将她护在身后。
他并指如剑，拂过虚空，体内灵力缠绕在灵剑上，“铮”地一声，剑尖亮起一道冷芒。
却还未等他们回神，自前方那道铁门缓缓开启的缝隙中，猛地涌出一道见所未见的黑雾——既非妖气也非冥气，而是仿佛被污秽死意浸泡数万载的诡异力量，死死压住他们的心跳，就像一只干瘦枯骨的手正扼住咽喉。
“不是封印，是……逆阵反噬。”灵玉脸色煞白，“这里的结界在崩溃。”
他们顾不得多言。
墨希一把拉住灵玉，顺势贴近墙边死角避开最密处黑气，同时以灵力筑起一层防护灵盾。
盾面泛光如水波，却被那黑气磕出一道细细裂痕，细若毛发，却挣扎扩展着。
灵玉心念电转，迅速从纳袋中取出一块青曜镇符，贴在墙缝之上，同时咬破舌尖，以血为引，将灵字咒文猛地一拍。
“先拖住它！”她低喝，声音压到极致，却带着从容不迫的张力。
符文炸裂开一团蓝光，黑气暂时止步，像被突然放了一道口哨的野兽，犹豫着收缩。
但下一刻——脚步声突兀地响起。
“哒——哒——哒。”
清晰、从容、有节奏，仿佛铜靴踏雪，每一步都敲打在人的心口。
那不是灵玉或墨希的脚步。
是在走近。
墨希侧目看向灵玉，眸中已无多言，只剩深重霜色。
他缓缓点头，彼此间的默契胜过千言万语。
“藏起来。”他低声如风，手指一点，机关后墙悄然滑开一道缝隙。
灵玉沉吸一口气，披风一掀，两人默契无声地隐入黑暗之中。
脚步声愈发清晰，逼人至极，仿佛此刻连空气也学会了屏息。
就在此时，那道开启了一半的铁门，悄悄地，重新关合了一寸——仿佛回应着什么不可名状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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