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西楼檐下，残雪初融，水迹沿着青石缝隙悄然流淌。
三日前的余烬尚未消散，那场震惊整座山谷的战斗，成为书院弟子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在不觉间，被悄悄扭曲、演绎、恶意拼接。
灵玉站在讲学台外的回廊中，风拂过她额前垂落的发丝，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凉意。
院中来往的学生，眼神皆复杂而疏离，有人低声议论，有人索性转头离开，甚至有人在路过她身边时故作不屑地咳了一声，仿佛空气中混杂着异类的气息。
“听说了吗？那姑娘其实不是人……她的血，在上次法阵中竟然能驱退妖风，说她是灵族的异类也未可知。”
“不是吧？她长得倒是……但妖怪哪里会有这么干净的眼神？”
“你傻啊，幻术懂不懂？妖精最会骗男人了，李大玄公子还因她受了伤，至今未醒呢。”
“别说了，陈老师已经约谈她了，怕不是要逐出书院……”
字字句句，如针划心。
灵玉一言未发，只是垂下眼帘，悄悄将手藏进袖中，紧紧攥住那枚碎玉——裂痕处隐有光芒浮动，仿佛能感知她心头的委屈和怒意。
“灵玉，进去吧。”身旁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墨希站在那里，身形修长，衣衫虽不比往日整洁，却更显出一种独有的冷峻。
他面容平静至极，但熟悉他如灵玉般的人，早已从那紧抿的唇线和微敛的眉目中读出火山中快要压制不住的怒潮。
陈老师面色铁青，坐在窗前的竹案后，案几上摆着几张墨迹未干的奏章，角落轻轻卷起，有风从窗缝钻入，将纸页掀动，发出哗啦啦的响。
“你们可知，这些日子关于你们的传言，闹得整个书院不安？”
他的目光如锥冷，落在灵玉身上停顿片刻，转向墨希。
“你还说她是凡人，可我亲眼见她以灵力护阵，修复残碑，甚至控制玉气……你知不知道，这已经超出了普通人之能。”
灵玉咬唇，眼神不逃避，却满是沉默。
墨希却淡然开口：“她不是妖，也非敌。至于具体来历，我会查清。但现在，我恳请老师，不要下任何决定。”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却带着一种难以反驳的笃定，如疾风一线，穿透了陈老师内心的疑云。
片刻的沉默后，陈老师叹了口气，“好，你们若真无愧，就尽快找出真相。若查明她的确——”
“不会。”墨希截住了他的话，眼神如刃。
陈老师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只抬手虚点，“退下吧。”
房门关上那一刻，灵玉仿佛卸下压在心头的重瓦。
走廊中阳光洒落地面，却凉到了骨子里。
她终于低声问：“你信我吗？”
“不必我信。”墨希淡淡道，目光注视前方，“只是他们不能不信。”
返回宿舍后，灵玉靠在窗边，望着西山绯红的残阳出神。
墨希端来一盏热茶递给她，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她额头。
“别想了，人言可畏，但不代表都是真。”
“可也不能全当没听见……”灵玉苦笑，眼里氤氲着一层雾气，却又强行忍回去。
门口传来敲击声。
是阿远，气喘吁吁，却笑得明朗：“我查到了点东西。谣言，是李大玄那边的人放出去的。”
“我用了些小手段，和他那亲信假装把酒言欢了几句，他自己都快说漏嘴了。”阿远眼睛亮得像夜里挂着霜的星，“他说得很含糊，但提到‘配不上灵玉’，‘反正凡人都不信真相，只听得懂谣’，还有‘书院只是第一步’。”
灵玉从窗边站起来，声音轻却坚定：“第一步？”
墨希手指摩挲着案上的那柄长剑，冷冽微光从他眼底闪过，宛如剑锋初出鞘时的那一瞬寒意。
“他要的不仅是我身边的位置……”灵玉缓缓说。
“而是连你也一起打破。”阿远接口道。
屋中顿时静了一瞬，只有院外的风，掠过空枝，卷起叶屑几片，发出瑟瑟之音。
“那小子胆儿肥。”阿远又挠了挠头，“可，他到底图什么？你说，李大玄真值得这么疯？他原本也是书院第一，这么作践书院也没好处啊？”
墨希未应，坐下，双指轻扣木案，思索片刻，才道：“他不是疯，是赌。他想赌，赌书院会选名声和清白，而不是一颗‘来历不明’的石心。”
灵玉静静盯着案上的茶盏，水面微微荡漾，仿佛她心头不愿起的孤波。
她忽然抬手，将玉环放到案上。
“再等下去，就是他在下棋，我们只能接招。”她眼神锋利起来，唇角却勾出些许讽意，“可我，不喜欢当棋子。”
屋外风声骤止，如有什么重物压下。
“是时候，让他看看，玉石，也能反击。”墨希低声说，目光沉着如渊。
他站起身，合上了身后那扇半开着的木窗。
夜色一点点染满天幕，远山如墨，星光未至，山林之间隐隐传来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而桌上的那枚玉环，在黑暗中突然泛起一道清冷的寒光，像是一道无声的战帖。
灵玉噌地站起身，指尖轻抚过桌面，那枚玉环仿佛与她心意相通，散发出淡淡的温润光芒。
她抬眼看向墨希，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已然心领神会。
“阿远，去散布消息，就说今晚在书院广场，我们要公开所有真相。”灵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墨希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裹挟着山间的凉意扑面而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眯起眼睛，感受着空气中微妙的变化，淡淡道：“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书院广场，夜幕低垂，篝火熊熊燃烧，驱散着深秋的寒意。
三三两两的学生，带着好奇和疑惑，逐渐聚集。
灵玉一袭素衣，站在高台上，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更衬得她如同谪仙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人群骚动起来，纷纷回头望去。
只见李大玄，面色阴沉，带着几名身着黑衣、气息彪悍的护院，出现在广场入口。
李大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阴鸷地盯着台上的灵玉和墨希，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看来，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黑衣人立刻呈扇形散开，封锁了广场的出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篝火的噼啪声，也似乎变得格外刺耳。
阿远见状，立刻挺身而出，挡在灵玉身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李大玄，你想干什么？！”
李大玄根本不屑于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广场中央，目光如毒蛇般锁定了灵玉。
“灵玉姑娘，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免得自误。”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胁，“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左右的。”
灵玉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的退缩。
她轻蔑一笑，反问道：“是吗？我倒想看看，有什么是我不能左右的。”
李大玄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狠狠地瞪着灵玉，突然，他抬起手，指向墨希，咬牙切齿地说道：“给我抓住他！生死不论！”
黑衣人们闻言，立刻如同饿狼般扑向墨希。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靠近的一瞬间，墨希却突然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轻声说道：“今晚的风，有点喧嚣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