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人

晨雾漫过教学楼的玻璃窗时，白浅雾正用圆珠笔尖戳着课桌的年轮。她喜欢这种木屑簌簌落下的声音，像极了心理咨询室里沙盘疗法的背景乐。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讲力的相互作用，粉笔灰在投影仪的光柱里翻滚，白浅雾的瞳孔却始终悬浮在那个透明的立方体中——那里有她用银刀刻出的微型迷宫，而迷宫中央永远漂浮着一团灰白色雾气。

"报告。"

突然闯入的女声撞碎了雾气。白浅雾下意识按住桌洞里藏着的素描本，银刀冰凉的触感让掌心泛起细密的汗。全班同学的视线像激光笔同时射向门口，她听见自己耳膜后的血管在咚咚作响。

"她是转校生苏沉鱼。"班主任的声音从讲台传来，"大家欢迎。"

掌声零星响起时，白浅雾才看清那个女孩。帆布鞋后跟贴着快脱落的创可贴，校服领口别着褪色的向日葵发卡，最奇怪的是她背着的书包——军绿色的帆布上贴满了褪色贴纸，有鲸鱼、热气球和歪歪扭扭的汉字"加油"。当女孩笑着鞠躬时，白浅雾注意到她右耳垂上沾着的粉笔灰。

"你坐后面吧。"班长指向最后一排的空位。那是白浅雾刻意留出的孤岛，四周课桌的抽屉都贴着"请勿打扰"的便利贴。女孩背着书包走过来时，帆布包蹭掉了白浅雾桌角的涂鸦，那是她昨天刚画的乌鸦。

白浅雾下意识要去擦，却发现女孩已经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歪扭的线条："这是在练习魔法吗？"她笑起来时露出两颗虎牙，"我奶奶说乌鸦是会说话的星星。"

全班哄笑时，白浅雾听见自己心脏在雾墙里撞碎的声音。

第一节课间，白浅雾照例趴在窗台数落叶。三楼的视角刚好能看见梧桐树冠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她喜欢这种似有若无的存在感。当第三十四片叶子飘落时，帆布鞋的声音在窗台前停下。

"在数年轮吗？"苏沉鱼把蜂蜜柠檬水放在窗沿，"我数过最大的鲸鱼有四千圈年轮呢。"

白浅雾的瞳孔里浮现出物理老师说的"光的漫反射"。女孩的笑声就像打翻的柠檬水，在雾气里泛起层层涟漪。她下意识想后退，却撞翻了窗台上的颜料盒，蓝色和黄色在白衬衫上绽放成巨大的漩涡。

"对不起！"女孩的手突然按住她发抖的肩膀，温度透过薄纱渗进皮肤，"我帮你洗！"

水房的镜子里，白浅雾看见两个倒影。自己的发梢沾着颜料，像被暴雨打湿的乌鸦翅膀；女孩的刘海被水汽氤氲成卷曲的云，校服后背因为奔跑而贴着创可贴的创可贴。当女孩用校服袖子擦她湿透的领口时，浅雾闻见了柠檬的香气。

"你的名字好特别。"女孩突然说，"像雾气里藏着秘密。"

白浅雾张开嘴，又闭上，最终只挤出三个字："谢谢。"

生物课讲到"光合作用"时，白浅雾的瞳孔突然收缩。投影仪上的光合作用图示像某种诅咒——当光穿过叶绿体时，水分子会分解成氧气和氢气。她想起心理咨询师说过的话："抑郁症就像缺氧的植物，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光。"

后排突然传来窸窣声。白浅雾下意识按住桌洞里的银刀，刀刃在掌心划开月牙形的口子时，疼痛让雾墙暂时退却。她睁开眼时，发现苏沉鱼正把一片枫叶贴在玻璃上，叶脉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红光。

"看！"女孩突然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这是大自然的毛细血管呢。"

白浅雾的瞳孔里，女孩的眼睛突然变得像放大镜下的叶脉，那些细小的纹路里似乎流动着金色的光。当她下意识后退时，银刀从指缝滑落，在地面撞出清脆的响声。

全班的目光潮水般涌来。白浅雾看见女孩蹲下身捡起银刀，刀刃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她的喉结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好漂亮的书签！"女孩突然举起银刀对着光，"不过用这个划课本会不会太可惜了？"

哄笑声里，白浅雾看见女孩把银刀轻轻放回她的掌心。温暖的触感让刀刃的寒意变得遥远，就像雾气中突然透进来的晨光。

放学铃声响起时，浅雾正把最后一片涂鸦树叶塞进书包。苏沉鱼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帆布包蹭掉了她刚画好的鲸鱼。

"我送你回家吧！"女孩的声音像爆开的玉米粒，"今天我数到九十七片落叶了！"

白浅雾下意识摇头，却撞见女孩眼里的坚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正被夕阳染成金色。

她们并排走在林荫道上，白浅雾的帆布鞋始终落后半步。当苏沉鱼突然停下时，她差点撞上对方的后背。

"看！"女孩指着地面，"我们的影子在跳舞呢。"

白浅雾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和女孩的影子果然在柏油路上交织。当女孩突然拉起她的手时，两个影子突然融合成奇怪的形状，像某种未知的生物。

"白浅雾。"女孩的声音带着柠檬水的凉意，"你相信吗？有些光只有穿过雾才能变得更亮。"

白浅雾的喉间泛起咸涩的液体。她下意识想甩开那只手，却发现自己的步伐正随着女孩的节奏，一步步走向那团正在下沉的夕阳。

当最后一丝光亮被暮色吞没时，白浅雾站在自家信箱前。苏沉鱼突然从身后递来一片枫叶，叶脉上还沾着柠檬水的水渍。

"明天见，雾之子。"女孩笑着转身，帆布包上的贴纸在路灯下闪着微光，"记得把你的星星养大哦。"

白浅雾摸着口袋里温热的银刀，突然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溶解。她下意识摊开掌心，发现那个月牙形的伤口正在结痂，像刚愈合的伤口上开出了一朵小小的、倔强的花。